落子鸳按捺着心惊,悄悄打量过去,心里一凉,哭笑不得,这都能撞上熟人。
最危险的地方果然还是最危险。
摇着一柄折扇施施然向安枫墨走去,衣袂迤逦,翩若行云。
安枫墨衣袍上清冽的熏香让落子鸳微微晕眩。
落子鸳轻声笑聊起来,“墨王,好久不见!”
安枫墨淡淡地盯着落子鸳的动作,眸光深而复杂,平淡似水般过去,语笑斐然,道:“别来无恙,池公子,不知你的生意做得如何?”
他是指夜冷的那笔生意,对于夜冷的生死,安枫墨还是有些介怀的。
落子鸳心里暗嘘了口气,低低一笑,几分无奈,“这笔生意,怕是砸了。”
安枫墨眉峰一沉,盯向落子鸳,却突然话锋一转,上前扯住落子鸳的衣袖,仔仔细细将落子鸳打量一番,片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揪着落子鸳的脸皮往外扯,微微沉声道:“你到底是谁!”
明明做生意的人最在意信誉和名声,这个人将生意弄砸了,还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与生意人的原则完全背道而驰。
他到底是谁?!
落子鸳吃痛地低叫一声,脸颊渐渐红肿起来,安枫墨脸色变得铁青,如此力道竟扯不下这张脸皮,盯着渐渐泛红的皮肤,看样子是真的了;想到这里,安枫墨尴尬地松开手,脸不自觉地撇开。
落子鸳佯装惊骇莫名,心有余悸道:“墨王竟有这癖好!”
安枫墨目光一收,眉间掠过一丝不耐,将落子鸳微微推开,淡淡道:“本王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
刚向前迈出几步,安枫墨停下来,转身望向落子鸳,道:“本王不想与你为敌,若你执意作对,本王自会奉陪到底!”
言毕拂袖离去,跟在身旁的凌枫亦板着一张脸,小心翼翼紧随其后。
落子鸳唇边浅笑嫣然,眸光却越发暗鸷,修长的手指轻抚刚刚被安枫墨扯过的脸庞,心想还好自己早有计策,在戴上假脸皮之后怕会被人揭晓,特意在脸皮面具上涂上一层胶液,使得脸皮面具紧紧粘着自己的脸庞,再加上脸皮面具本就薄如纸张,自然自己的痛苦状态表露无遗。
当然落子鸳是不喜欢用苦肉计的,若无完全把握将粘着的假脸皮轻松卸下,她才不会用胶液粘着自己的脸。
目光落在不远处莺莺燕燕,花枝招展的一群女子那边,落子鸳笑而不说,果真是极其紧要的事呢!
…………
风花雪月,纸醉金迷。
此时此刻,惜春阁一间秀房之中,有一少女正在对镜梳妆。粉腮朱唇,颜如渥丹,是怡红院里少有的清妍淡姿。那微蹙的娥眉间一点倨傲和忧虑,与其他莺莺燕燕的调情媚笑显得格格不入。
“怜殇姑娘,有客相邀。”丫鬟的通报声在屋外响起。
“不见!”屋内对镜梳妆的少女将篦子重重拍在妆案上,倔强回道,“身子不适,不见!”
丫鬟也不多言,匆匆而去。
这拒客的女子名唤“月怜殇”,年方十七,是怡红院的红牌雅妓。何为“雅妓”?说得好听些,便是歌舞诗妓;说得难听些,便是只卖笑,不卖肉。
月怜殇是月怜薇同父异母的妹妹,性子孤傲,独来独往,偏又生得端庄美丽,精通诗词歌赋。她不像个烟花女子,更像个大家闺秀,便是这与众不同的气质与性情,倒惹来了一众裙下之臣,且其中不乏王公贵族。
月怜殇接客向来看心情,若是心情好了,便与花客附和几句诗词,拨弄几声琴弦;若是心情糟了,便闭门谢客,卧榻称病。
久而久之,影国风月场上人人皆知—怡红院的月怜殇姑娘色艺双绝,性情寡淡,清高冷艳,娇弱堪怜。偏生老妈妈也由着她这般胡闹,旁的姑娘、丫鬟即便妒恨,也无话可说。
显然,月怜殇今日又是心情欠佳,便再次谎称身体抱恙。外人都道她是西施捧心的病美人,却甚少知晓,其实她身子康健得很,除却偶感风寒,几无病症。
“吱呀”的开门声就在此时响起,月怜殇无需回首,也知来人是谁。在这怡红院中,唯有一人进出从不敲门,便是她的鸨母。
月怜殇从梳妆台前起身,恭谨问候:“妈妈。”
“又是身子不适?”老妈妈紧皱着眉头,一脸不爽快,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手中的香帕不耐烦地拂了衣领一下,继续道,“你果真还是不如你的姐姐!”
月怜殇骤然抬头,眸色一片清冷,道:“妈妈休提那贱人!”
老妈妈嗤笑一声,不紧不慢道:“怎么,自己不如姐姐,还不许别人说得。”
“我哪有不如她!她又如何与自己相比较!”月怜殇伸手将妆案上的篦子狠狠摔在地上。
“现在人家可是在墨王那里享清福,过着少奶奶的生活呢,你怎么与之相较?”老妈妈忍不住大声嘲笑,香帕捂不住涂满浓重口红的大嘴。
月怜殇转过身,不再搭理老妈妈,颤抖的身子依旧沉浸在气愤当中。
老妈妈见教训也给了,笑也笑过了,便不再多做停留,起身拍了拍衣服,扭着身姿得意离去。
外人皆传老妈妈由着月怜殇胡闹,却不知老妈妈便是故意养成她这样的性格,暗地里也是会给她添些堵的。
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温柔听话的女子香客早已厌倦,偏生有个性的女子最易抓住香客的新鲜感,更是一掷千金,真是大赚了一笔。
老妈妈越发觉得自己真是聪明,香客那点小心思啊……
…………
丞相文博眼角眉梢拢上一层凝骇之色,拿起茶杯,却没有啖下一口。
洛染澈抬眼一瞥,目光波澜不惊,唇角浮起一丝弧度,道:“丞相以为,该如何覆灭夜国?”
文博明显一怔,“覆灭”二字何其之重,可见皇上是下定决心的,脸色异样地抿了口茶水,文博将茶杯颤抖地搁置在一边,道:“皇上,此事应与墨王和各大将军相商,微臣只是文人,不懂战场上的杀伐果断,真是羞愧不已。”
洛染澈唇角虽噙着笑,眼里却隐隐流淌着一丝深沉疏漠,淡淡道:“朕当然知晓,各位将军怕是对丞相府的庭院熟悉百遍了。”
文博心颤,这是代表皇上对自己与各位将军来往表示不满了,遂起身站起,向坐在主位上的男子恭敬地深鞠一躬,道:“微臣不敢!”
“丞相的为人朕心里明白,所以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做不曾知晓。”眼底浮着一丝淡漠,洛染澈语气是一贯的轻淡,却有几分郑重,继续道,“朕自会与他们相商,但同样,丞相也最好坚持自己的原则本分!”
文博脸色惨白,一边讶异于皇上何时安排眼线在自己周围,另一边又感慨于几位将军竟毫不知情;脊背不觉渗出冰冷的汗水。
洛染澈何等聪敏,察言观色,很快看出他情绪的变化,微微眯了眸,目光灼灼,深沉又邪魅,微谑道:“丞相不必紧张,朕只是稍微提醒而已。”
文博脸色稍霁,恭敬地再行一礼,才默默地退到一边自己的座位上。
“回皇上,微臣以为,现下夜国失去国师这一主力,国力可谓驱羊攻虎,况且,夜国公主…”说到这里,文博抬头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洛染澈的神情,见他依旧淡漠疏离,才低下头继续道,“依臣之见,夜国公主定会竭力追寻夜国国师的下落,趁着这个空当,一举拿下夜国不成问题,就算哪天夜国公主知晓,以她一人之力,难敌万千大军!”
丞相文博说罢,忽觉“趁着这个空当”用词不当,给人一种“趁火打劫”的感觉,着实贬低了影国的实力,但如今改口已来不及,遂止住了声,神经紧紧地绷着。
洛染澈缓缓笑了,声音中透出一丝慵懒,“一直以为丞相大义凛然,没想到也有小人之腹啊!”
文博只听那根紧绷的神经仿佛“噔”地一声断了,皇上已然清楚自己的措辞,一时慌了神,不知该说什么。
洛染澈意味深长地淡淡一笑,捏了捏眉心,眉梢一抬,“丞相所言不无道理,朕确实应该想个万全之策。”
说罢站起身来,文博见状,立刻起身鞠躬,道:“微臣恭送皇上!”
良久,才抬头望向门口的方向,挺直身,缓缓吁了一口气。
…………
看着出列后站在大殿正中的男子,朝上各人各有各的心事,都大为紧张。
所有人都悄悄往座上夜王看去。
夜王白容隐隐透着股让人惊颤的阴寒之气,声音淡淡,语气却不善:“速速将公主召回夜国!墨阎呢?可潜伏在公主附近?”
“夜王,此刻如此行动,只怕打草惊蛇!”丞相苏清由始至终,低垂着眼眸。
白容眼中厉色却丝毫不减,心中冷冷一笑,道:“夜国国师现在生死不明,本王不想让子鸳一直追寻着一个未知的答案,浪费时间!”
“如夜王所言,国师的生死是一个未知数,又怎能直接当他是死了!”苏清抬头,眼底皆是愤懑之色,毫不掩饰,继续道,“国师是为了夜国才如此生死不明,夜王不顾国师的安危,执意召回公主,让国师自生自灭,只怕会让民心不安!”
未等白容言语,苏清脸上已然坚决,郑重道:“纵使国师已死,他的身躯也应该回归夜国,而不是流落影国,做孤魂野鬼!”
此言一出,底下朝廷中人皆议论纷纷,零星可以听出是赞成丞相苏清所言。
过了一会儿,朝臣们静默无声,目光齐刷刷望向夜王,皆跪下,异口同声道:“夜王三思!”
白容脸色铁青,伸出手直指苏清,道:“好你个苏清,真是好极了!”
苏清行了一礼,道:“夜王,有道是忠言逆耳,微臣这是为夜王考虑!”
白容一挥袖将一旁搁置的花瓶摔了个粉碎,声音响亮刺耳,群臣遂不敢出声,唯有苏清依旧笔直地站在大殿正中,毫不畏惧地看向座上之人。
站立一旁的胡公公见状,忙扯着声音道:“夜王退朝!”
“夜王千岁千岁千千岁!”群臣战战兢兢地跪下行礼,毕恭毕敬地唤着。
…………
请君为我倾耳听,莫道一统天下言,几人流离无人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