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夜,真凉。”凤紫菱倚着罗窗,半侧脸颊隐在暗色里,摇着檀香扇蓦然出口道。
小落子鸳推开窗,看到漫天流萤,一池繁星。宫灯点点缀出殷红,在暗夜中无声摇曳。
“母后,夜色很美啊。”小落子鸳眼睛明亮得如同天边星辰,望着窗外的夜景痴痴地笑。
凤紫菱眼神中却掠过一丝悯然,失望黯然之色不言而喻,只是淡淡道:“子鸳,你可有深爱的男子?”
很快,凤紫菱意识到自己问得唐突,刚想解释几句,却听到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
“夜冷哥哥算吗?”笑容如水般温柔,小落子鸳眼神中闪烁光芒,“子鸳很喜欢夜冷哥哥。”
凤紫菱深深凝睇小落子鸳,清透的眸子里露出淡淡的怅然,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道:“好好珍惜你的夜冷哥哥,这世上很多事情,往往身不由己,最终都败给了命运。”
小落子鸳莫名哆嗦了一下,细密的睫毛微微发颤,旋即笑开:“不会的,母后。”
凤紫菱温和地笑着,夜风微凉,拂过她如上好丝绸的秀发。夜幕深邃旷远,可凤紫菱却觉得苍穹这样低,仿佛下一刻,便可触碰天际万千璀璨的泪滴。
记忆如潮水般涌上来。她见过他在荷荷夏风中,分花拂柳下,见过他背着箭筒,他身姿挺拔,眼睛上蒙着红绸,嘴里咬着箭,手上弯弓搭箭,弓如箜篌流畅,弦如满月张扬。这样肆意明快,不枉此生。
凤紫菱还记得,他一身红衣,撑着一把未上色的素白纸伞,虽有两分荒唐,可天边银月却映出了他如画中谪仙一般的风情。
泪水覆上瞳眸,凤紫菱只怕自己微微一动,泪水就会连串落下。
梦中茶雾旧黄昏,终作十年心曲十年灯。蕉窗夜雨笙歌散,依稀半生烟雨半生人。
清晨,万籁俱寂,天蒙蒙亮,黑夜正欲隐去,破晓的晨光慢慢唤醒沉睡的生灵。
那之后许多年,灵雨依然记得一幕画面。那位倜傥男子躺在芳树下,枕着一地落花,任瀑布迤逦,蜿蜒人间。
灵雨释然一笑,轻拍黑陌的翅膀,示意它向落子鸳的方向飞去降落。
黑陌轻轻扇动翅膀,一个俯冲从空中悄然落在倜傥男子身边;灵雨一个轻巧转身,从黑陌的背上一跃而下,优雅落地。
黑陌理了理翅膀,目光不解地盯着主人的面容。
灵雨抿嘴轻笑,心道这个池映寒真是潇洒,竟直接在树下安睡,也是天公作美,不然一场暴雨来临,看这位佳公子何处躲藏。
踱步来到落子鸳身边,见他依旧沉睡,灵雨眉梢眼角都是温柔的笑意,芬芳雅淡。
缓缓蹲下,凝视着落子鸳的面容,灵雨的目光有那么一抹莹亮,极快地消逝了。
站起身,收敛起思绪,灵雨暗道不好,自己是男子,池映寒同样是男子,莫非真的有断袖癖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灵雨狠狠摇了摇头,心想自己真是胡思乱想,杞人忧天了。
目光再一次落在倜傥男子身上,灵雨感慨,若是女子,定倾国倾城。
“是谁!?”落子鸳眸光血红,声音沙哑。
灵雨被这眸光慑住,手僵了一下,一时忘了反应。
待看清来人时,落子鸳很快绽开笑容。而此时,灵雨和黑陌都看到,这笑意如雪落水面,激起淡淡涟漪,一层一层摇曳开来,极致静美,魅惑人心。
让人以为刚刚血红眸光只是自己错觉而已。灵雨望着落子鸳如夜般漆黑的瞳孔,终是没有察觉什么。
“找到你了。”灵雨舒展笑容,自然地坐在溪边花树下,冲落子鸳浅浅一笑,充满兴致地说道。
“哦。”落子鸳揉了揉前额,淡淡地回答。
“那个,黑陌已经完全恢复了,你没有骗我。”溪水缓缓流淌,波澜金光映着灵雨温柔的脸庞,他企图把这件事情说得轻描淡写一些。
树上不知名的碎花随风纷纷扬扬落入水中,如命运般,流向看不见的远方。
“灵雨,我是不是不该找他?!”落子鸳仰头,缓缓地说。
灵雨笑了笑,倚着花树,吹着沁人的凉风,闭上眼睛,没有回答。
“或许,这对于他来说,是第二次生命,我不应该那样自私,将他再次拉入痛苦绝境。”落子鸳一脸浅浅的笑容,仿佛是在陈述他人的事情。
灵雨一时怔愣,这样的话语,这样温柔的语调,如情人对自己深爱的男子无限宽容,心里一时堵塞,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
“他对你如此重要?”灵雨声音略微清冷,一阵凉风袭来,墨黑的发丝遮住了眼底淡淡失望。
一旁的黑陌将自己蜷缩在黑色的羽翼中,以为可以躲避一切,殊不知只是使自己更加深陷黑暗而无法逃脱。
乌鸦色的黑袍子,比夜的颜色更加深。紫珊替夜冷整理衣袖时,嘴角难以克制地溢出一丝笑意,调侃道:“夜冷,你这名字真是名副其实呢,很适合穿黑袍。”
“你喜欢就好。”夜冷眼神满是煦和,极其温柔地说道。
紫珊的面颊略有些潮红,声音里带着些许无奈,道:“越发花言巧语了。”
“花言巧语只对你一人说。”夜冷贴着紫珊的耳朵,他的声音渐渐地化成了一种柔软的颜色,好像天地万物都融化在其中。
紫珊眸中似有百般眷恋,扶额埋怨:“糟糕,养了一头大黑狼啊!”
“那没办法喽,你就等着被大黑狼乖乖吃掉吧!哈哈。”说罢,便真如大黑狼那样,顺势向紫珊扑去,将紫珊紧紧搂入怀中;夜冷扬起得意的笑容,继续道,“你可是逃不了的。”
紫珊又是一怔,心头呼呼的跳,却又早已丝丝甜去,情不自禁伸手将他的腰背环住。
“珊儿,我饿了。”不知抱了多久,夜冷幽幽吐出一句。
紫珊一张脸热得像涔出火来,无措地从夜冷怀中挣脱,道:“我这就将早餐端上来。”
“嗯。”夜冷竟像个小孩般乖乖点头,随即站起身来,跟随紫珊的脚步走到木桌边,微拂衣袖,端正坐下,目光炽热地望着门口紫珊忙碌的背影。
很快,桌上简单摆着几盘包子和小米粥,紫珊心细地给夜冷盛了一碗,放在他面前。
“嗯,珊儿,你的手艺越发精进了。”夜冷尝了一口小米粥,忍不住点头称赞道,随即舀了一勺粥,递至紫珊唇边。
紫珊脸颊涨红得似要滴出血来,急急吞下他递到嘴边的粥,一边轻推再次拥上她的夜冷。
“珊儿,我要娶你。”
似没预料到他会这样说,紫珊一下怔在原地。
良久,紫珊慢慢伸手掩住脸,喃喃道:“真的吗?”
夜冷眸光沉浸专注,一字一字道:“珊儿,你可愿意?”
知道吗,相聚一刻。
知道的,相聚一刻。
丝竹叮叮咚咚地响着,单单只是一把七弦琴,月怜殇穿着一身彩色的衣服,长发绾成低低的发髻,碧玉簪低飞檐,露出眉眼清晰柔和的脸,手指纤长,端端正正抚琴。
该不该相信那丫头的话,她真的可以帮助自己踏进墨影府?哪有那么容易,自己的代价又是什么?
烦扰的思绪缠绕心间,月怜殇微皱眉头,一时失神,手指骤然停止拨弄琴弦。
帘外忽然有一道清润男声:“佳人为何停止抚琴?”随即,安枫墨掀帘而入。
月怜殇眉宇间尽是愕然,却见安枫墨依旧如沐春风,举重若轻的样子。
或许,自己根本不需要那个丫头的帮助,踏进墨影府亦是指日可待。
心中有了决断,月怜殇方才提着裙裾站起来,盈盈一拜:“墨王。”
安枫墨深邃双眸沉沉落在月怜殇脸上,心中轻轻一叹,毕竟不如月怜薇那般九分相像,这么一想,竟生出些许愧疚来。
“起来吧。”清俊的脸上唯有从容,安枫墨一身深蓝色的长袍微微晃了月怜殇的眼。
一时无话,月怜殇暗想要不要找个话题,抬起眸子,见安枫墨如明玉般的侧脸,酝酿许久的语言终是生生咽了回去。
安枫墨却兀自陷入沉思,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回想着“双生花”和小怜的死,那些梦魇,无穷无尽地折磨自己。
眸子如千年古潭一般平静无波,安枫墨敛尽情绪,终究黯然道:“不会再发生了。”
月怜殇疑惑万分,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见安枫墨清俊至极的脸上那抹掩饰不去的萧瑟,心底深处顿时一软,有一种想将眼前男子拥入怀中的冲动。
月怜殇上前几步,轻轻拽住安枫墨的衣袖,深深吸了口气,眼神中浮现一丝忧虑,道:“墨王,怎么了?”
“没什么,你且继续抚琴,本王改日再来看你。”安枫墨眉眼沉静,温暖坚定的力量,也一并传递而来。
未等月怜殇回话,安枫墨深蓝色的背影便如云烟般飘散而去。
月怜殇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裙裾,茫然地摇头,果然啊,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成功。
回想刚刚安枫墨萧瑟的神情,月怜殇更加坚定了靠近他的心,到底是怎样一种遭遇,让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变得那般苍凉平静。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人,最牢固的从来不是记忆,是感觉。
但最不可靠的也是感觉。
正如爱情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