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秋海棠装入精致的绣袋后,莺莺一双眼睛眨了眨,小心地看了紫珊一眼,笑道:“仙女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回白羽镇啊?”
紫珊的手顿住了,指尖夹着的秋海棠亦耷拉下去;笑容慢慢消失,随后情绪似乎有些低落:“你很想回去?”
莺莺一愣,随即道:“只是觉得离开白羽镇时日较久,有些怀念而已。”
紫珊点点头,这也是人之常情。抬手将指间的秋海棠微微转了两圈,似是想到什么,紫珊侧过头去,隐忍下眸中的泪。
你尚有白羽镇可以挂念,自己呢,又该心系何处?雪国,影国?紫珊仰起头,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阴沉的云翳,在心底叹息一声。
不远处酒楼雅间里,落子鸳幽沉乌黑的眸里闪过一丝疑忌的光,徐徐道:“父王召我?”
元无垂下了眼睛,保持着恭敬行礼姿态,谨慎回答:“公主,夜王似有要事相商。”
落子鸳黑冷眸子在元无面上轻轻一剐,笑道:“既是父王命令,子鸳怎敢不从。”
视线转向梨棠客栈,紫珊站在门前,她的胸口,忽然就像有什么东西紧紧地塞着,呼吸觉得异常困难。落子鸳目光渐渐带了一种冷嘲,不由得微妙地勾起了唇。
夜轩殿。
“父王。”落子鸳淡然一笑,仿若秋后墨菊盛放,端得是清秀无双,教人生出怜爱,“如此急召子鸳,莫不是发生了什么?”
白容却深深叹了一口气,眼睛越来越冷,终于慢慢道:“子鸳,万万小心。”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落子鸳漾起梨涡似的一点笑意,淡淡道:“父王何出此言?”
“说来奇怪,影国几位将领一夜之间销声匿迹。”白容艰难地说着,“太傅揣测,怕是人为。”
“所以,父王是希望子鸳提防那人。”落子鸳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望着白容。
白容长叹一声,道:“此事蹊跷,若真如太傅所言,那人行事干净利落,武功必是出神入化。敌暗我明,不得不防!”
落子鸳只是微微一笑,道:“父王的意思子鸳明白了。”
白容脸色有些暗淡,沉吟片刻,提醒道:“子鸳,不可轻敌!”
落子鸳的眼睛里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口中却道:“父王且安心罢,子鸳自有分寸。”
踏出夜轩殿,落子鸳站在殿前没有动,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目光闪闪发亮。很快一道影子掠过,悄无声息落在落子鸳身边,低头恭敬道:“公主,已打探清楚那人来历。”话落便附耳仔细陈述那人身份背景。
落子鸳听罢扬起笑容,眼角眉梢却隐含冷冽,终于慢慢道:“天助我也。”
温烈迷惑不解道:“公主,您打算—”未等话语说完,抬首便撞见落子鸳那古井一样幽深的眼神,温烈心里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不再言语下去。
落子鸳慢慢地看了温烈一眼,声音带了一丝冷酷:“你去好好盯着国师,务必伤他至极!”温烈清楚明白,只有那个女人,才能给国师锥心之痛。当即面色哀戚,暗叹公主过于狠心。
紫珊垂着眼,勾起的嘴角有些苦涩。“都过去了。”她的话如同风一样柔和悠然地荡漾在空气中,飘向深深的往昔。
已成过往,又有什么好怀念的。雪国已不复存在,夜冷亦是......
夜冷?!紫珊心里微微一颤,仿佛一根多年未动的弦被震动。温烈的提醒言犹在耳,紫珊脸色慢慢苍白下去。
“仙女姐姐,没事吧。”莺莺一脸关切之情,虽疑惑好端端的怎会突然胸闷,但理智告诉她眼下应扶紫珊回客栈好生歇息。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客栈,紫珊下意识环顾一周,见都是饮酒食菜的平凡百姓,眼睛刹那间就红了。她还在期待什么?!真是可笑,可笑至极!
却未发觉,一方四桌中央静静搁置着一盏青色茶杯,茶水早已凉透,片片茶叶沉淀下去,似是一种无奈叹息。
人走茶凉,不过如此。
静静的湖心,几朵紫莲嫣然盛开,花蕊是明艳的鹅黄色,越到边缘,颜色越深,最后过渡成紫色。一眼望去,只觉颜色斑斓,好不美艳。
洛染澈眼中渐渐酝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唇边亦是抿出一抹好看的弧度,声音轻缓响起:“睡火莲。”
灵雨看着那莲花,脸上微微露出惊讶,竟是睡火莲。这种莲花外面是紫色的花瓣,中间有许多金色触角,里面有一个含苞欲放的花蕊,只有在凋谢前一刻才会张开。有人说火莲的触角就是为了保护花蕊安静地睡觉,所以才叫睡火莲。
只是片刻,灵雨轻轻笑了:“想必费了一番心血栽种吧。”
“心血?”洛染澈墨黑如曜的眼里带着璀璨光芒,声音如掠过的风一般低,轻柔而淡淡,“是啊,花了不少心思。”
灵雨想要继续开口,洛染澈却是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回头淡淡睨了他一眼,声音低浅:“为时尚早。”
尚早?!灵雨淡淡侧眸,表情有些高深莫测,看了洛染澈一会儿,索性直接问道:“若是遥遥无期,又该如何?”
洛染澈静默看向他,许久扬起一抹笑容;“耐心。”忽然说了这样两字,声音平静,清泉般从容。
灵雨不语,却是缓缓点了头;沉默良久,终于叹息:“你自有你的主张,现下看来,自己是杞人忧天了。”
“赏莲。”清越声音缓缓响起,此时洛染澈的笑容,如春风拂过雪封荒原。
桃花巷,桃花阁。
桌面上至少横七竖八躺着三四十只空瓶,酒浆流了一桌,夜冷就这样趴在污秽桌上沉沉睡去,丝毫没有察觉有人站在身侧。
落子鸳的眸子散发出一种淡淡冷芒,见夜冷手臂搭在桌子边缘,手无知觉的垂下,不知为何指上伤痕累累。
顺着他滴血的指尖看去,看到了跌落在桌子底下的那把古琴。琴是好琴,桐木冰丝弦,乌漆梅花断。只可惜已破碎不堪,七根弦更是根根尽断。
落子鸳蹙眉,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俯身捡起那把古琴。“温烈,你先下去。”站直了身子,落子鸳淡淡对立在一边垂首听令的温烈吩咐。
待温烈退出后,落子鸳扫开一张椅上散放的酒瓶,不做声的在桌边坐下,也不唤醒沉醉的夜冷,只是自顾自的拿了一瓶半空的酒,慢慢自斟自饮起来。
破碎古琴放在她手边,断裂的琴弦丝丝缕缕,触碰落子鸳的手指。
落子鸳慢慢喝下一杯酒,转头看着桌上沉醉的夜冷。他真的是醉得狠了,那样的警觉武功,居然连有人这样靠近身侧都毫无知觉。束发的玉冠也歪了,墨一样漆黑的长发披散满桌,浸入了漫淌的污浊酒水中。乱发下,他俊逸的脸苍白得出奇,双眉紧紧蹙着,毫无平日的运筹帷幄,左手无力搭在桌子边缘,右手却压在身下,紧紧抓着衣袖里的一包锦囊。
“珊儿,珊儿...”仿佛梦见了什么,沉醉的夜冷嘴里,忽然吐出一个名字,艰难地于酒污里挣扎,却怎么也醒不来。
落子鸳低下了眼睑,心头掠过一丝冷意。目光落在夜冷右手紧抓的锦囊,眼神更加幽暗几分。
打开锦囊,见满满都是艳红花瓣,落子鸳面色没有太大变化,眼中清冷却与冰雪并无二致:“夜冷哥哥,你便这般在意她。”
她知道,朵朵艳红正是那日婚嫁时锦簇的繁花。
将锦囊束紧重新放入夜冷手中,落子鸳再次饮下一杯酒;“夜冷啊。”落子鸳微笑,一缕黑色发丝卷过她晶莹剔透的脸庞,慢慢趴在桌边,她眼如烟波,婉转清淡,表情带着一丝无奈,“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纵使恢复记忆,”落子鸳一双清水般的眼睛望着沉醉的夜冷,声音轻柔又不屑地继续道,“你心里却已住了另外一个女子,叫我如何原谅?”
若你不知世上有我,我不知世上有你,岂不干净?
雪不知何时开始下的。
如此之大,仿佛一群蝶无声无息地从冷灰色的云层间降落。举杯独醉,饮罢飞雪,茫然又一年岁。
最是凝眸无限意,似曾相识在前生。
【第七卷追寻兮完结】(敬请期待下一卷飞雪兮血色蔓延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