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已经渐晚,偌大的园子稀稀落落燃起了灯。林雪蝶跟在碧兰、雪莹两人身后,觉得恍惚,好像她虽然实实在在地站在这个园子里,可是眼睛所见到的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一切都有如梦幻泡影。就连走在前面带路的碧兰、雪莹,都不像是真人一般。这一切就像是一个不真实的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忽然醒过来。
主仆三人就这样回到了藤香阁。
藤香阁与其说是楼阁,其实是一间单独的小跨院,花木扶疏,十分精致,按理说,林雪蝶对于这个自己母亲曾经住过的地方应该十分有好感才对。可是不知怎么的,她一走进这间院子,就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好像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收起了爪牙,蛰伏了起来,在静静窥视着自己一样。林雪蝶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随着碧兰、雪莹走了进去。
主屋由于常年没有人居住,透出一股阴冷的气息,可是家具却是全新的,看来是老夫人在自己没回来之前下令让人换的。这一刻,对于这个家,林雪蝶终于有了一点归属感,心中也有微微的暖意。她在那张小几前面坐下,打量着屋子里面的家具,样子不是多出众,料子却是极好的,素雅而不张扬。看着看着,林雪蝶被墙上一幅发黄的画吸引了目光。那画上面是一位少妇模样的绿衫女子正用手中的团扇扑蝶,动作、神态,细致之处都栩栩如生,好像下一个瞬间就要从画中走出来一样。那画中人的样貌分明就是林母的样子,独独不同的是眼神,林雪蝶熟悉的母亲没有这么欢欣跳脱的眼神,娘总是一个人看着天上,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林雪蝶看见这幅画,不禁又对母亲思念了起来。父母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从未听林母讲过,但她却清清楚楚知道,林母对司徒侯爷又爱又恨,若不是爱,就不会十几年来从未在自己面前说过爹爹的一句不是;若是不恨,就不会送回女儿,自己却还留在那人迹罕至的荒山上。
今天是自己第一天回来,可是最想见到的人却没有见到。“爹爹……”林雪蝶轻轻唤出这个陌生了十六年的称呼,心中百味陈杂。
视线下移,林雪蝶又在画的下面发现了一首小词:
“蝴蝶儿,晚春时。
阿娇初着淡黄衣,倚窗学画伊。
还似花间见,双双对对飞。
无端和泪拭燕脂,惹教双翅垂。”①
字迹赫然就是母亲的字样。母亲的闺名便是月娇。蝴蝶儿,林雪蝶,这便是自己名字的来历么?林雪蝶嘴角绽开一个柔软的笑,指尖抚上微微发黄的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碧兰见小姐一直望着这幅画,就上前笑道:“姑娘说这幅画可是画得像?奴婢听说,林夫人以前可是这侯府中最美的夫人呢。”碧兰一边说着,一边偷眼打量着林雪蝶,心中暗自奇怪,这姑娘怎么与画上的林夫人没有半分相似的地方,反倒是眉眼那里有些主母刘夫人的样子?疑惑归疑惑,不过她的性子向来沉稳,不该说的话绝对不会说半个字。这次也不例外。
这边林雪蝶前脚才走,那边在场的女眷就有人坐不住了:“老祖宗,那个女人的孩子,可怎么给接了回来?她那样蛇蝎的心肠,还能教出什么好孩子不成?”
老妇人冷冷地看了一眼那说话之人,见她已经低下头去,不敢再说话,又缓缓扫视了一圈,见到那些女眷们都一个个把头低了下去,这次才满意,缓缓道:“再如何,也是我司徒家的血脉。怎么,你们要让司徒家的血脉流落在外不成?”
此话一出,四下静默。空气中浮动着一种诡异的气氛。老夫人见小辈们都不说话了,冷冷“哼”了一声,让她们都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碧兰一边为林雪蝶收拾着,一边问道:“也不知道老祖宗这么早就叫姑娘过去是有什么事情。”
林雪蝶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母亲平时也教过林雪蝶一些礼仪,就算在山中根本用不到这些礼仪,还是严格要求。也幸亏有林母的教育,林雪蝶这次回到家里,才不至于被人耻笑。
“蝶儿过来坐。”老夫人指着离她最近的那张椅子,林雪蝶依言走过去坐下。
“昨日在家中可还过得惯?”老夫人拉住林雪蝶的手,那不是一双属于千金小姐的手,虽然十指芊芊,却不够白皙细腻,也不够柔滑。老夫人心中有些不快,暗暗埋怨远在千里之外的林月娇来了,怎么忍心让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做那些重活?养尊处优的老夫人却没有想到,若是不做那些重活,母女两个在那深山上要怎么活下去?老夫人在埋怨林月娇的同时,也对这个孩子也有一点愧疚,不管怎么样,到底是司徒家的血脉,就这样流落在外,大人们斗气,孩子何辜?
林雪蝶当然不知道老夫人心中所想,她只是按照规矩回话道:“回老祖宗的话,蝶儿住得很好,姨娘以前住的院子很漂亮也很舒服,碧兰雪莹两个也都很贴心。”
“好孩子,这些年你在外面受苦了……”老夫人说着说着,好像又伤心了起来,哽咽着落下两滴浑浊的眼泪。
林雪蝶见老夫人这副样子,连忙劝道:“老祖宗,快别伤心了。蝶儿回来是想给老祖宗和爹爹尽孝的。若是老祖宗一看见蝶儿就掉泪,那蝶儿以后可是不敢来了。”林雪蝶说完这番撒娇示好的话,自己都打了个冷战,可是她知道,现在自己刚回到家中,孤立无援,回家第一天根本就没见到爹爹,若是自己再抓不住老夫人的喜爱,给哥哥报仇的事情就更是遥遥无期了。即使不喜欢,也要做下去,即使是要演戏,也要演得以假乱真。
(1、张泌的词,收录于《花间词》。林雪蝶名字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