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
悬腕落笔,一滴浓墨从笔端滴下,“啪”地一声,在纸上晕开一片小小的痕迹。林雪蝶皱了眉,换过了一张纸,准备重新来过。
穆阮飞慵慵歪在贵妃榻上,在一旁看着,嘴角有淡淡的笑意:“山水写意,最要平心静气,王妃的心乱了,不如不画。”
林雪蝶依言放下了笔,却只是看着那张白宣发愣。
自从林雪蝶嫁入瑞王府之后,教习林雪蝶各种技艺的师父们也就不再继续教授,独独穆阮飞隔三差五地被林雪蝶请到王府中小聚。林雪蝶依旧是以师礼待穆阮飞,穆阮飞全然不在意,没有了教习林雪蝶舞蹈时候的严厉,冷清却是依旧。
林雪蝶这才发现穆阮飞说是自己的师父,其实也只不过是比自己年长不了几岁的年轻女子罢了。这样想着便与穆阮飞更是亲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信任与默契,对身边的亲信轻易不说出的话,对着穆阮飞却统统可以倾诉。在林雪蝶心目中,穆阮飞可能是一个姐姐一般的人物。
穆阮飞看出今天林雪蝶一直就不太对劲,不管是做什么都是心不在焉的,于是问道:“王妃有心事?”
林雪蝶缓缓地点了点头,又缓缓地摇了摇头。她的确有心事,三天之前,在王府的后花园遇见那个侍妾之后,林雪蝶的心就没静过,如果那女子所说的事情是真的,那么,温双旭、自己还有整个瑞王府,现在无疑都处在一个极危险的境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可是,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十余年悬而未决的案子,现在自己一个无权无势没有靠山的王妃去查,又能够查出什么来?她的下场又会比当年之人好上多少?
林雪蝶下意识地攥着自己的手,指节用力得隐隐发白。她像是一尾鱼,被人活生生地从水里捞了出来,扔到了岸上,她不安,喘不过气来,挣扎不休,可是谁知是不是徒劳无功呢?
穆阮飞见到林雪蝶这副样子,心下了然,知道林雪蝶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无法跟自己明言,却极为困扰她的事情。她站起身来,走到林雪蝶身边,看着林雪蝶的眼睛问道:“王妃有什么心事不能跟阮飞明言的呢?”穆阮飞的眼睛极黑、极深,让人看着看着就会情不自禁地沉溺其中。林雪蝶看着那双秾丽到几乎冶艳的眼睛,只觉得心中一阵恍惚,那些话没走脑子,不知怎么就说出来了:“三天之前,我在后园中遇到了王爷以前的一个侍妾……”林雪蝶原原本本地把那个侍妾跟她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半个字都不差。
穆阮飞听完微微一笑,移开了视线,唇角飞扬如花:“王妃还记得么?以前阮飞跟王妃说过的话。”穆阮飞一把视线移开,林雪蝶如同被一盆冷水劈头浇下,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过来,她茫然抬头,穆阮飞以前教过她太多东西,猛然这么一说,林雪蝶也不知道穆阮飞所指的是哪一句。
穆阮飞淡笑:“以前王妃曾经和阮飞抱怨过,司徒公子不理睬您的事情,这件事王妃还记得么?”
当然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心中憋了一口暗火,不知道向谁去倾诉,自然而然地就与穆阮飞商量,那是她第一次对穆阮飞倾诉心事,也是穆阮飞头一次教给她舞艺之外的东西。
“阮飞那时候对王妃说过的话,王妃还记得么?”
记得,当然记得,可是林雪蝶并不明白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即使是到了现在,依然不明白。
“王妃还是不明白么?”
林雪蝶摇了摇头。
穆阮飞了然地笑笑:“王妃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穆阮飞离开的时候,正好丫鬟服扶了温双旭来找林雪蝶——这是林雪蝶这些日子的规矩,即使温双旭不会自己四处走动,丫鬟们也要经常扶着他,四处走走。
穆阮飞就在这样猝不及防的情况之下,见到了温双旭。十年时光,蓦然倒转,倒回那飞扬的少年把性命交到自己手上的那一日,彼时他意气风发,她年华正好。他以自己的性命信任她,她却辜负了这份信任。穆阮飞自认在这世间无愧于天地,却独独,对不起眼前这人。
穆阮飞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继而转青。但很快,穆阮飞就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看向温双旭的方向,施施行了一个礼,声音平静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出主人此刻心中有着怎么样的波澜:“民女穆氏见过瑞王殿下。”
林雪蝶对穆阮飞的异样毫无所觉,她心地本就单纯,更何况是对着自己在感情上极为依恋的穆阮飞?林雪蝶上前一步,扶着温双旭,冲着穆阮飞笑道:“穆师父原来是认识王爷的啊?”
穆阮飞眼睛一直盯着地面,好似能把那青砖之上看出一朵花来:“十年之前,瑞王爷的英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阮飞有幸,曾在王爷面前献舞一曲。”
林雪蝶笑着说:“那也就算是旧识了。穆师父,你经常来看看王爷好不好?雪蝶听别人说起过,若是经常和认识的人说说话,可能王爷会有好转。”
听完林雪蝶这句话,穆阮飞诧异地抬起了眼,十年了,所有人都放弃了医治他的时候,这个孩子,这个孩子竟然不会放弃么?可是这孩子却不知道,她的夫君到底得的是什么病,那本是无法可治,无药可医的。这样想着,穆阮飞心中有些酸涩,推辞道:“阮飞记得王爷,可是王爷是贵人,可能早就不认识阮飞是哪个了。王妃这样做也是枉然。”
林雪蝶坚持道:“可是穆师父,万一……”
穆阮飞忽然觉得一阵烦躁,好像没有办法再忍受下去,破天荒地打断了林雪蝶的话:“王妃恕阮飞无礼。阮飞身体不适,就先告退了。”言罢,转身要走。
林雪蝶这才注意到穆阮飞惨白的脸色,忙急急问道:“穆师父,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