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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再起风云(2)

康永胜还交待,小四儿从刘玉英家逃走时,李欣然让他拿五万块钱给了小四儿,后来小四儿跟刘玉英在垃圾场见面,也是他派人打昏刘玉英的,本来是奉童百山之命做掉小四儿,结果晚了一步,小四儿逃了,那两人怕回来交不了差,脑子一激动就将刘玉英打昏了。

事情竟是这样!

“李欣然还让你做过什么?”李钰喝问。

“他……他曾经让我查过郑书记。”

“什么?”

“李欣然怀疑陶实那场车祸有假,他让我查出当时开车的是不是郑书记。”

“有这事?”李钰惊了。不敢再审下去,马上将情况报告了李春江。李春江叮嘱道,此事到此为止,在他来之前,先不要将消息透露给任何人。

“包括季小菲?”李钰慌了神,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是!”李春江重重道。

康永胜的供述的确把李钰和李春江吓坏了,幸亏当时没有外人,一同参加审讯的是李春江刚刚派给李钰的一位年轻警员,小伙子很可靠,没有李钰的允许,他绝不会多说一个字,甚至康永胜交待的那些话,他也没往笔录上写。

他已从李钰脸上看到这些话的危险。

况且,他还是桃子一个远房亲戚。

李春江赶到吴水,第一句话就问:“这事你信不?”

李钰摇头,这段日子,他跟郑源的关系已相当亲密,内心深处,他对这个大他多岁的县委书记充满了敬意。郑源在吴水口碑相当不错,走到哪儿都是赞誉,这在当下的干群关系中,算是相当弥贵的了。李钰自己也常常被郑源鼓舞,郑源身上,总是透着一股干实事讲真话的坚韧劲儿,吴水如此复杂的环境下,能产生这么一位县委书记真是不容易。

“不能让他乱说,这是典型的乱咬人!”李春江有点情急。李钰说知道,已警告了他。说完又觉不妥,怕李春江多虑,紧跟着道:“这家伙,到现在还不老实。”

李春江没接李钰的话,他的心在郑源那儿,这事非同小可,一定得找他谈谈。这样吧,他将房门锁起来,给李钰做了一番交待,最后叮嘱道,这事很敏感,你我一定要谨慎。李钰走了很久,李春江还陷在巨大的恐惧中醒不过神。凭直觉,他认定康永胜没说假话,一个人到了这份上,是没有必要再撒谎的,更没理由将郑源拖进泥沼中。

那么……李春江不敢想下去。

郑源的电话一直打不通,不是没信号就是呼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李春江急得都快要疯了。如果不尽快想到一个万全之策,这事很可能会引发更大的混乱。

就在这时,季小菲突然找上门来,进门便说起了康永胜,言辞兴奋得很,说这下又能挖出几条大鱼了。听了没几句,李春江突然暴躁地打断她:“你说够了没有?”

一语呛得季小菲怔在了那。

坐了片刻,季小菲看出李春江很不欢迎她,讪讪地起身告辞。出了门,长吁一口闷气,心中很是纳闷,这是咋回事?

她掏出电话,问小田:“李局长怎么怪怪的?”小田在那边不高兴地说:“你怎么啥也打听,现在是不是被宠上天了?”季小菲心里叫屈,嘴上却说:“是他们叫我来的,又不是我——”

“我说了多少遍,跟领导要会跟,这是学问,不像做记者,别那么好奇行不行?”小田将季小菲多说了几句,又怕她小心眼,宽慰道:“要不你回来,等他们有了结果,自然会给你消息。”季小菲气鼓鼓道:“我偏不,我还找他去!”小田很是担忧,他曾多次提醒季小菲,不能给鼻子就蹬脸,人应该始终记着自己的身份。可季小菲老是改不了,一激动就把什么也忘了。

直到晚上十点,李春江才跟郑源联系上。郑源说他刚从乡下回来,土沟乡的洋芋卖不出去,是年初乡上鼓动农民大量种的,农民跟乡上闹事,要乡政府承担责任,这事儿闹得乡政府里外不是人。好在农科所那边他有个关系,人家答应收购一部分,折腾了一天,到现在晚饭还没吃。“我看你还是先不要吃了!”李春江哪有心思听他说这些,恼怒地打断郑源,告诉他一个地方,说自己在那儿等他。

电话那边的郑源像是让李春江擂了一闷棍。

一见面,郑源就情急地问:“出什么事了?”

李春江不作答,目光冷冷地盯住这位多年的朋友,这一刻,他的心情真是复杂极了。郑源被他盯得极不舒服,莫名地就有了一种紧张。

“干嘛那么看我,说,啥事儿?”

“郑源,你跟我几年了?”

郑源越发摸不着边,刚坐下的身子倏地弹起:“春江,你今天咋回事?”

“我问你,你跟我几年了?”

“有话直说,少跟我兜圈子。”

“那好,我问你,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

“瞒你?”郑源的目光陡地紧张,在李春江脸上碰了几碰,然后无声地跌落下去,散在了地上。

“我要你跟我说实话。”李春江的心紧起来。

“春江,这……?”郑源已经意识到什么,但一句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

李春江从郑源脸上已得到答案,他的心瞬间从希望的半空中坠下,沉沉地落到了谷底。

郑源想说什么,李春江摆摆手,他已没必要知道答案了,眼下,他兴许要好好问问自己:到底怎么办?

这一夜,李春江没睡,郑源也没睡。

而在三河郑源家里,桃子更是睡不着。

桃子已先后三次给了那个叫黄大伍的男人二十五万,这个贪婪者竟然仍不满足。二十五万啊,该借的地方都借了,该找的人也都找了,桃子从没觉得钱这东西这么难人。

可他居然还不满足!

就在晚上七点,黄大伍再次打电话,问钱准备好了没。桃子近乎疯狂地吼:“姓黄的,你有完没完?”

“没完。”黄大伍嘿嘿一笑,“想这么快打发掉我,我有那么傻?”

“姓黄的,你不得好死!”

黄大伍一点不生气,阴笑了一阵,接着说:“好死赖死我不管,我只管要钱,记住了,再给你宽限几天,到时我给你打电话。”

桃子恨不得冲出去,将这个无耻的男人一刀剁了。可是一想黄大伍上次说的话,握着话筒的手臂颓然垂了下来。

黄大伍是在那个晚上逃离开自己的村子的,他的村子就在高速路边,不远,十几分钟的路程。所以等讨债的赌徒们追进他家时,他已站在了高速路边。那个晚上的黄大伍有点可怜,不只是可怜,几乎被赌债逼得没有活路了,要是让赌徒们抓住,虽说不会死,但砍掉一根甚至两根手指是一点也不用怀疑的。黄大伍左手的小拇指已没了,一年前砍的,一个手指值五千,这是村子里的赌价。要是右手再被砍掉两根,黄大伍这辈子就没法赌了。没法赌活着还有啥劲头,比死了还难受。黄大伍不甘心,说啥也要坚持着赌下去,不信背运总跟着他。

“老子也有翻身的一天!”站在公路边,黄大伍恨恨吐了一句。接下来,他要考虑往哪逃,这次得远点,最好找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缓个三五月,凑点本钱,再杀回来。

望着公路上一辆接一辆的车,黄大伍的手不由得就伸进口袋,空空如洗的口袋告诉他,他哪儿也去不了,只能等着让债主们抓。他抬起手,黑夜里不时闪过刺眼的车灯,映得那只手忽有忽无,跟鬼灵一样。这是我的手啊,这是让我越赌越输输得就剩老婆还没输掉的手!但老婆也绝对保险不了,这阵子还不追过来,一定是让老婆拌住了。这么想着,他的心疼了一下,很尖锐,不过很快就过去了,远没有钱输掉那么疼得长。他想,他们会把老婆扒光还是留下一件遮羞的衣裳?他们是一个一个上还是三个一起上?这些问题其实都不重要,也不是他非要想的问题,他只是必须靠这些不重要的问题来扰乱自己,不要往重要的问题上想。

重要的问题是他没一分钱,坐车逃命是要钱的!

他恨恨地蹲在路边,双手抱住头,这时候他如果有勇气,真能一头撞在那些飞驰的车上,如果运气好,还能撞来一笔款子。

可他有勇气吗?娘的!

刚骂完,奇迹出现了,真有一辆车横冲直撞过来,输红眼似的,啥也不管了,直直地就朝他扑!妈呀,疯了,输疯了,他一弹,跃到了路边沟下,接着,听到一阵响,很猛,很尖,就像银元撞碎瓦罐一样。等他再次抬起头,就看到一滩血,还有飞起来的一辆摩托,车上弹出来的两个人。

那辆小车却奇迹般地搁在了路边,让护栏给挡住了,没掉下来。后来多少个日子,他都在想,咋就给搁住了呢,要是掉下来,兴许他也能发点小财。因为随后钻出来的司机很像个有钱人,分头,西装,挺着个官肚子。边上爬出的那个小子,倒像个司机。黄大伍愣了一下,看见他们朝自己走过来,吓得妈呀一声,脚下一抹油,跑了。

看见不该看的事儿是要倒霉的,黑夜里遇见血腥更要倒霉!做了半辈子赌徒,黄大伍就迷信这个。这跟牌桌上看到别人打联手一个道理,不说,气得慌,说了,人家会要你的命。

那个晚上突然发生的车祸把黄大伍吓坏了,吓得脑子不那么清楚了。后来他后悔过,跑个头,又不是老子开车撞了人!可当时,黄大伍居然就想不到这一层,真就像自己撞了人似的,没命地跑,连滚带爬地跑,跑得他都迷了方向,跑得他都不知道是往哪儿跑了。半夜时分他的脚步慢下来,听听后面,并没有脚步跟过来,这才松下一口气。后来他摸进一个村子,偷了两只羊,怎么说也得弄点路费。偷羊黄大伍在行,赌输了就偷,不但羊,还有牛,但凡四乡八邻有的,黄大伍逮着啥偷啥。有时连女人也偷,还真就偷成了几次。嘿嘿,黑夜里黄大伍笑出了声,很快,他的心就暗下来,很暗,黄大伍想起了自个的女人,他这一逃,女人怕就不再成自个的了,便宜了那几个赌徒,娘的,等着,有一天老子赢了钱,把你们的婆娘丫头全给弄了。黄大伍呸了一口,发誓不再想女人,好男儿志在四方,他这么安慰自己。

黄大伍最终逃到黑山,在那儿背了多半年煤。终于又有钱了,他兴奋地回来,就想一头扎进赌桌上,捞他个十万八万。没成想,第一次赌,就又输了,输了个尽。他绝望地瞪着天,真想操天个啥,咋就这么不开眼哩?

没成想,天开眼了,黄大伍是在街头拾上的消息,当人们围住那个跪在大街上的女人苏紫时,他也挤了进去,耳风里听见好像人们是在说车祸,说着说着,就把黄大伍说到了那个晚上。妈妈呀,我咋这么笨,比驴还笨,那是司机吗?那是县委书记呀,怪不得当时看了眼熟,还以为是啥时交过手的赌徒呢。

好运就这么来了,挡不住。

真的挡不住。

被好运挡住的,是桃子的幸福。

岂止幸福。

桃子已坚信,拿多少钱也堵不住这张嘴,这张嘴本来就没长在人身上,它是个无底洞,跟地狱一样。

是的,地狱。桃子已坚信,自己掉进了地狱,不可能逃出去,可她还愚蠢地抱着希望,想逃出去,不但自己逃,还想把郑源也拉上。

她惨淡地笑了笑,就又想起那目光,黄大伍的目光。

那是怎样的目光呀,一搁到身上,就要把你撕开,撕开还不够,还想久久地盘伏在你的耻辱上,是的,耻辱,每让他撕一次,耻辱便深一层。

这远远不够,桃子清楚,这恶棍想要的是什么。

畜牲!

3

对康永胜的审讯迅速转入秘密状态,除了李钰和他的助手,任何人不得接触此案。已经介入此案的吴水县公安人员全部退出,各自领了新的任务。李春江只在会上讲了一句:大家过去跟他是同事,按纪律应该回避。别的,他一个字没提。

回到三河,李春江立刻命令老曾,迅速对潘才章来硬的,撬也要撬开他的嘴。从李春江脸上,老曾看到一股玩命的架势,心想,可能又有什么压力了。

几乎同时,吴达功也在调兵遣将,做另一种挣扎。半个小时前,吴达功跟向副检察长几个刚刚见完面,尽管谁也装得很镇静,嘴上还打着哈哈,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口的恐惧,谁也巴望着能出现一股神奇力量,将恶浪滚滚的三河恢复到原来的平静上。这显然是一种妄想,眼下关键的还是订立攻守同盟,再就是从方方面面下手,向马其鸣他们施加压力。

跟向副检察长合作,也是不得已的选择,这时候还想保持独立,就显得愚蠢。吴达功决心不听汤萍的劝阻,按自己的方式走。

跟汤萍之间闹翻,是那次省城回来之后。吴达功没想到,马其鸣会跟他来这一手。太可恶了!后来的很多个日子,吴达功都这么咬牙切齿地诅咒着马其鸣。

当然,他更恨的,还是欧阳子兰。

那天的欧阳子兰比任何一次都热情,上楼后,欧阳子兰亲自给他沏一杯上好的银针,装作热情地问了一些汤萍的事,主要是她的身体。吴达功很不耐烦,更有种遭挟持的不舒服感,目光在这个成熟而魅力四射的女人身上来回穿梭,想看透她的心思,抑或阴谋。是的,阴谋。以这种方式见面,不能不让他怀疑欧阳子兰的用心。果然,话题切入正题后,欧阳子兰热情背后的真实企图便毫无遮掩地跳了出来。

“达功,”欧阳子兰这样唤他一声,比平日唤吴局长要亲切,也生动,她柔性十足的声音一旦图有预谋,是很危险的,因为男人的理智往往会让那种充满蛊惑的女性柔情演变成另一种东西。吴达功后来想,那东西叫妄想,是欲望的另一种成分,没有哪个男人不情愿醉死在温柔乡里,况且是欧阳这种女人营造的温柔乡。

那一天吴达功保持着警惕,甚至连水杯也没敢碰。

“我请你来是想跟你畅开心好好谈谈,”欧阳子兰说着话,轻轻坐他对面,很近,他甚至能闻到她薄荷一样的体香。吴达功拧了把鼻子,想把那种气味拒绝开。

欧阳子兰却一点不在乎,她像是有意要把吴达功拉进某个圈套。既然如此,吴达功倒想豁出去,看看她跟马其鸣到底合演一场什么戏。

“想必你也知道我跟梅涵夫妇的关系。”欧阳子兰轻轻一笑,就把他心中的敌人搬到了桌面上。吴达功心里恨了一声,装作认真的样子,洗耳恭听。欧阳子兰接着道,“上次其鸣没跟你办那事,我想他是对的。”

什么?吴达功差点就从沙发上弹起来。他是对的,那你为什么还要写那封信?他在心里质问一声,目光有点险恶地蹬住欧阳子兰,他倒要听听,这个口口声声将感恩挂在嘴上的女人,会做何解释!

“后来我也想过,你真的不适合坐那个位子,现在既然到了位子上,说这些便有些多余。可是达功——”

欧阳子兰尽管说得很轻,但是她的话却重重撞击了吴达功的心。吴达功真是没想到,他们夫妻俩苦苦挣扎不遗余力想得到的位子,在欧阳子兰嘴里,竟是如此的无关紧要。原本这女人根本就没想过要诚心帮他,甚至还极可能暗中阻挡过,可怜的汤萍,居然对她抱有那么大信心。

就在他为可怜的妻子愤愤不平时,欧阳子兰的“可是”出来了,这句可是的后面,才是欧阳子兰真正想说的话,也正是这些话,将吴达功的人生世界颠覆了。

一句话,欧阳子兰要他立刻中止自己的脚步,往邪恶之路上去的脚步。“回头是岸”,她甚至用了这样的词。她貌似关切的语言里其实充满着警告或威胁,她指给吴达功一条路,所谓的光明之路——自首!

“我很惋惜,从没想过你会走上这条道,若不是其鸣跟我细说,我还一直蒙在鼓里……”

欧阳子兰还在说,吴达功愤怒的身子已弹了起来。他还怎么坐下去,难道真要等她活剥羊皮一样将他心灵上那层坚硬的外衣全都剥光吗?

他怒冲冲告辞,身后的门被他摔得发出一声破碎的尖叫。

一同撞碎的,还有对这个女人的好感和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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