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管她将来怎么样!生她养她还要受她的气?!这算什么道理了!”
“生养儿女本来就自揽债务,当初就叫你别生大脸了,你还不肯。”父亲怨艾。
“又堕胎?再堕我会死!”母亲低叫。
父亲嘟囔了一句什么,没有说话。
“如果让我选择,我就不生味精!那就不用被她顶心顶肺,自讨苦吃!”
乔菁听得清楚,心里越发委屈,缩着身子窝在床上猛翻着《红楼梦》,却不是从头开始看,而是翻到林黛玉夭折的那一章,然后含着眼泪细致看去,脑子却虚浮浮的没记着内容。但以前看得太多了,情节早已熟络,看至黛玉焚稿那一段,乔菁再度流泪,却不敢哭出声来,只得使劲捂着嘴巴流泪。鼻涕塞在鼻腔,滋味苦不堪言。
她知道自己不讨母亲的喜欢,每当有物品分配,通常是姐姐与大脸优先,她们不要的才轮到她。争吵,流泪,对事情的发展完全没有帮助。任性和撒娇,不是每一个小孩子都可以有这样的运气尝试。有一年的春节,母亲心情很好,陪乔菁一同走路到外婆家里去。走至半路的时候,母亲和一个婶婶打招呼时,笑着把手搭在她的肩头。
乔菁一愣,全身立时绷紧。这个举动一直延续了十分钟,然后,她的手松开了,外婆的家也到了。那是母亲在乔菁记忆之中的惟一一次扶过她肩头的亲密举动。或许因为这样,她一直非常羡慕有些女孩可以互搂着身子咬着耳朵嘻哈玩乐,聊天说笑。这样的亲密举动,永远令她感觉遥不可及。就像抬头望向天上的白云,似乎很洁白柔软,却只能停留在想像里,永远不会有质的感觉。
现在,乔菁回想母亲和自己的关系,品度她在母亲心中的位置。
结果轻易就出来了——在一个简单得只有小学文化的女人思想里,乔菁是她亲生的女儿,她的责任就是把乔菁喂饱养大,她对乔菁的生疏和冷落,是不重要的,因为那样不会影响她的身高和体重。
心理教育,在那个年代里,没有人会意识到。因为他们的童年和乔菁的童年不一样。是时代特征不一样。
初三的寒假,在眨眼间已经来临。随即,便是极其隆重热闹的春节。
小镇的春节很有气氛,每家的屋里都会摆放黄澄澄的年橘,摆插红白相间的桃花和银柳。门外张贴着鲜红的对联,门脚左边都摆着苹果和米饭之类的供品,门前铺着大片鲜红的炮竹皮。
这个小镇只有一条主路,春节时期,路上或逛或站着很多穿着崭新衣服的男女孩子。通常是一件T恤配一条牛仔裤,男的是蓝黑间白,女的是红黄两色,像约定似的穿着。乔菁觉得大部分人的春节衣服都穿得不好看,但她们仍然穿着。有些屁股大的女孩居然还紧绷绷地套一条牛仔裤,弄得屁股越发大了,主人却仍然顶着很满意的表情。
有些男孩会穿一身廉价的西装。也有穿着漂亮裙子的女孩,都缝着蕾丝花边,很厚实的颜色,听说都是贵价货。那时的女孩特喜欢蕾丝花边的衣裳,觉得那是很高级的样子。也喜欢厚实的颜色,认为那是高档。
街上总有无数来回逛着的男女,他们嘴里不停说着话,无所事事地游来荡去,脸上都有一股不知要如何宣泄的兴奋。乔菁和芳表姐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可以吃过早饭之后在大街里逛,逛累了回家吃饭,吃饱后继续逛去。
大街两边铺子都是小小的,门前无一不摆着两张小几,上面放着一堆堆的平价烟花和地炮。通常是五毛钱一盒。地炮的样子很怪,像一只只反着肚子的蝌蚪。只要拈起一个,朝地上狠狠地一甩,会发出砰的一声,水泥地上,立即绽出一朵灰色的被烧焦的痕迹。
乔菁有一个表姐,她叫她芳表姐,年长乔菁一年,人长得漂亮,性格也大气,过春节时总喜欢拉上乔菁一块逛街去。常常是拿眼睛瞄着站在街边的男孩子,故意微笑着说话,然后闪着眼睛,却硬是目不斜视地从街头逛至街尾,再转个头,从街尾逛回街头。
“想不想烧地炮?”芳表姐问乔菁。
乔菁想点头,但又不想花钱。口袋里的红包钱,可以买下好几本的连环画。
“吝啬鬼!”芳表姐骂她。
“我觉得吃下肚子或买了书本比扔在地上划算啊。”
芳表姐想了想,又问:“今年你妈给你的红包有多少钱?”
“两元?。年年都这样。人家珠珠的妈妈每年的红包钱都是十元!”
“我妈也是给两元。”芳表姐眨了眨眼睛,又说,“喂,你把今年收到的红包合起来,有多少钱?”
乔菁想也不用想就答:“十五元二角!”
“我是十八元二角!”芳表姐笑了,“比你多!”
乔菁哦了一声:“你怎么会有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