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回来时,儿子早做好了饭等他,儿子问他,爸,裤子找到了,男人说,对头,在柴垛后面,贼也是有良心的,儿子怔了一下,爸,今天矿上有什么事发生吗?
男人唬着脸说道,能有什么事发生呀,无非是矿工欠工人工资,工人骂的厉害,但我是特殊人物,你爸有技术,在地下挖了大半辈子的煤,矿下离了你爸,他的厂子就得关门。
儿子继续说道,爸,咱不去矿下吧,那里好像危险。
你懂得屁,矿下虽然危险,但工资高,况且我老高一瞪眼睛,连书记也得冲着我笑。
男人照例喝了点散酒,睡得扎扎实实地,一觉醒来,饭菜已经做好了,儿子不见了。
他穿衣服时才发现,裤子又不见了,他大声地骂着自己昨晚睡得太疲实了,居然没发现贼又一次光顾了自己家里,他心里想着也许还在柴垛后面,到那里找时却没有,他四下里踅摸仍然无果,他心里有堵,索性坐在床上发愣,他在想着如何才能出去。
这一怔就是大半天工夫,他一觉再醒来时,已经是晌午时分,他一想坏了,自己怎么旷工了,这是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事情,他一下子懵了,不知所措地裹了床单便向矿上赶。
到时,却发现矿上有无数的人,有县里的人,有市里的人,还有省里的人,这时他才得知,矿下透了水。
儿子回家时,手里托着一条崭新的裤子,爸,换上吧,刚买的。
你哪来的钱?偷的。
咱不做那事,刚得的奖学金,给你买了条裤子,本来想买条好的,但钱不够,等将来会挣钱了,咱给您买最好的裤子。
你怎么知道爸的裤子丢了?
爸,你别生气,煤子爸也在矿下,煤子前天告诉我,他爸无意中说矿下有危险,我便多了条心眼,不想让你上班,裤子是我偷的,昨天塞在柴垛里,被您发现了,今天索性我给扔进了东河里。
你个兔崽子,我非揍你不可,男人说着说着,一把将儿子搂在怀里,那夜,他喝了无数的酒,流了无数的泪,直到东方鱼肚白。
我只允许你笨十年
自小起,我是个笨拙要死的孩子。据父母讲,我生下来不会哭,熬到几日后才在父亲的巴掌下“哇”地一声叫出声来;别人家的孩子会走路了,我却只能沿着桌沿勉强走上几步,然后跌倒在尘埃里。
我自小成了别人家的比较对象。邻家的堂弟,比我小三个月,上学却比我早,学的东西也比我多,每每听到邻家的院落里传来堂弟均匀稳重的背诵唐诗的声音时,父亲的脸上老是搁不住,总是一摔门,将无尽的失望摔在有声有色的世界里。
我不是块上学的料,只是一块种地的料,父亲对我下了这样的评判。因此,我在上学的闲暇时光里,便尾随着父亲,一声不敢反抗地将禾苗种进夕阳里,我也因此养成默不作声的习惯,渐渐地,这成了一种惯常,父亲对我的高要求也不那么强烈了,每次我捧着个非常低的分数送到他的面前时,他总是笑下子,然后将分数扔进风里。
我12岁那年的夏天,父亲那晚喝了酒,回到家里便开始与母亲吵架,吵来吵去的,焦点却是我,父亲去床上拽起了正在昏昏欲睡的我,摆的满地的都是我考试不及格的分数,看的我有些心惊胆颤。
父亲不顾母亲的劝阻,拉着我的胳膊生疼,让我低头看分数,写检讨。后来我才知道,父亲去参加了一个朋友的宴会,宴会上有许多像我年纪大小的孩子,他们的表演刺痛了父亲的神经,父亲自此以后,下定决心要让我坚强起来,让我聪明起来,他不顾一切地实施着自己的所谓美好方法。
他不再让我下地,让我没日没夜的看资料,温习功课,他狂热地邀请了几位家庭老师给我补课,不管我能否学得进去,在几任老师均收不到效果的情况下,他下定决心自己要学习已经遗忘了几十年的课本,他说他要教导我,不信我成不了才。
母亲说我生下来不是这块料,你不要逼迫,母亲又枚举了城市里多少学子在父母的高压下上吊的故事,她说到痛处,禁不住失声痛哭。我推开了门,斩钉截铁地对他们说道:不,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会上吊。父亲第一次正视着我。
紧张了一阵子后,一切均回归一种有序状态,但我却突然间感觉到高压政策下的一种潜力,原本对课本不感兴趣的我,现在喜欢上了它,先前是父亲在场时逢场作戏,直至后来变成了一种常态。
我开始认真地分析自己与堂弟的区别:他天赋好,看一遍资料就可以记忆犹新,我呢,看几遍才记下来。我想着,笨鸟只能先飞啦。我拼命地补偿自己十年时光里遗落下来的知识,以致于初中毕业那年,我竟然破天荒地与堂弟考入了同样一所收费昂贵的学校。
父亲的高压政策并没有因此停止,每当学习成绩下发时,他总是像个孩子似的跑到学校里,拿起我的分数与堂弟的进行比较,但每次,他总是失望至极,抬起手来,好想将一记耳光赏给我。
我因此吃尽了苦头,晚上点着蜡头看书已经是常事,鸡叫头遍时,父亲便将我揪起床,我的书桌上摆满了小学中学时的课本。父亲给我的硬性规定,全部看完,一年时间里。这对于我来说有些天方夜谭。
但我却做到了,一年时间里,我几乎读遍了以前没有弄懂的课本。虽然反映仍然不那么灵敏,但毕竟我回归了一种正常状态,我已经能够攀上班级的上游状态,我甚至看到了灯塔在前方闪耀着。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一晃我便考上了大学踏上了异乡的征途。
接到了父亲病危的消息时,我正在宽敞的办公室里接待外宾,马不停蹄地往家里赶,到时却见满院的白花白布,我跪在父亲的灵前痛哭流涕。
眼前又闪现出父亲倔强的面容,时光突然回转到十年前的那个黄昏,父亲喝醉了酒,一记耳光,将我的浑沌初开打醒。
收拾父亲的遗物,看到了几个日记本,里面全是教育我的心得,在一本日记本的目录上,我赫然看到了几个大字:我只允许你笨十年。
像猫头鹰那样改变性格
我躲在平房的间隙里,大气不敢出,父亲急的像只猴子,手里举着个拖鞋,煞有介事地摇摆着,示意着这世界上唯有父亲才有的一种威严;他虽然着急,却仍然不爱说话,这是他的性格左右的,有人说性格决定命运,父亲木讷沉默的性格保持至今,再无更改的可能性,这也导致了他的脾气暴躁,在人前人后才华得不到施展,越是这样,他越会拿家里人开涮,我便成了他直接追踪暴打的对象。
在母亲的庇护下,我得以保全身体,因为父亲被一帮人拉去喝酒了。他通常喝的很晚,不到鸡叫头遍是不可能回转的,而那个时候,我已经一路小跑地前往镇上的小学上学去了,,而晚上回家时,他则可能躲在门后面等我,因为要看我的考试试卷,我对付他的方式则是暗藏在大门外面,等到他实在不耐烦地进了里屋,或者是酒瘾上来时,以买醉的方式将心里的烦恼暂时抛至九霄云外。
我总是选择在他最痛苦的时候以最快乐的方式躲避。
终于有一日,他逮住了我,因为他听说学校里要求每一位父亲去开学生的家长会,我本来是想让母亲去的,但是他说话时斩钉截铁的:老师打电话给我了,要求父亲去。
我颤颤惊惊地跟在他的身后,单薄的身子时隐时现,像一只孤独的纸灯笼在黑夜里散射出若有若无的光芒,开家长会本来就是我的末日,如果他前去,我则有可能被打入十八层地狱里。
但那天的家长会却让父亲丢了丑,我的学习成绩虽然落后,但近几周却考试成绩良好,因此,老师要求家长上台前讲解一下心得,老师点了我的名字,问我的家长来没?
我用手捅父亲的后背,父亲低着头不说话,我站起身来,说我爸来了,在这儿呢?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父亲极不情愿的上了台,他一惯不爱说话,吱唔了半天时间,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倒是脸像喝醉了酒一样,下面一阵轰笑,我怒火中烧,老师则见好就收,说时间到了,下课。
这是第一次我向父亲开火,毫不留情的开火,我说给你个时机你却把握不好,往后我在班里怎么做人?本来是件光荣的事情,让你谈一下教育我的心得,你可以告诉大家,你是如何教育我的,让你的脸上贴金,你却一句话不说,我的脸丢尽了。
受了训的父亲,像个孩子似的低着头,走在我的身后,像天上的流星,泯泯灭灭。
母亲告诉我,父亲哭了一夜,像个小孩似的,母亲宽慰了半天仍然没有效果。
我有心去劝他,觉得我们之间始终的代沟存在,便一门心思地玩耍,因为现在占了上风,父亲再也不敢以凌厉的姿态对待我了。我放纵自己在田野上,与小朋友尽情地享受着春日风光,直至回家时,才看到一个矮小的背影消失在地平线的最深处。
自从那天起,晚上回家我再也没有见过父亲,问母亲时,母亲说父亲晚上打工去了,你注意点自己的学习。
我的压力从有变无,在母亲的面前变戏法,将没有完成的作业假装完成,这样的恶果是每月的例试上,我考了个倒数第一名。
三个月后的一天,我突然见到了父亲,容光焕发,衣着体面,像个教授一样,他远远地与我打招呼,让我拿出最近的学习成绩汇报,我不以为然,因为父亲的能力无法超越我的学业范畴,他也只有望洋兴叹的份儿。
几日不见,父亲竟然侃侃而谈,他指出我的题目中的诟病,让我大惊失色,遇到邻居们路过,他则已十分体面的招手向他们打招呼,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我不明白父亲这几个月去了哪里,但我知道,父亲一定是去上了夜大,他充了电,是想征服我,让我屈膝于他的魔爪之下。
我不得不反抗,因为没有人能够阻挡我放荡不羁的性格,我想飞跃沧海,完成华丽的质变,我有我的理想与苍穹,因此,我常常一惯反抗的目光望着他。
父亲主动请缨参加我的家长会,大家都认识这个上次出丑的男人。但父亲演讲时,一反上次的窘态,满腹经纶,将教育孩子的心得谈的淋漓尽致,老师带头鼓掌,示意大家应该学习这样的好父亲。
父亲性格的改变让我不知所以然,我以为他病了,找母亲商量应该带父亲去看医生,母亲说你父亲不过是喜欢说笑了,这是好事。
父亲的苦口婆心令我顿生烦感,他从此以后加强了对我的监督力度,每天准时回家,接受加强式的教育,他说会让我变成一个地道的本科生。
他的高压政策终于有一日使的暴躁起来,我站起身来,与他对峙,父亲抬手便打了我,清脆且悠扬,一张张纸条从父亲的怀中掉了出来,密密麻麻的字体,不知道写些什么?
母亲从里屋跑了出来,搀住父亲坐在椅子上,巴掌抡起来,将我的思绪变成了万朵桃花开。
父亲为了我的学业,偷偷上了夜大,并且每天去请教附近的老师如何教育我?他为了我,强制压迫自己改变不爱说话的性格,他每天晚上对着镜子说话,实在无话可说时,便找图书学习,使自己有知识,有话讲,为了使自己有备无患,为了在老师和别人家长面前维护我的尊严,他准备地十分充分,怕忘却,将写好的纸条塞满了口袋,所有的这一切,我却蒙在鼓里。
想到了西方社会流传的一则故事:猫头鹰一向以强硬的作风行驶在属于自己的天空里,但突然间受到了核辐射,它改变了性格,变的懦弱怕事,几只路过的小麻雀发现了它,便开始欺凌它,直至它伤痕累累,体无完肤。
父亲像极了那只可怜的猫头鹰,由于我的自私与武断,我不经意间打开了一个叫爱的核辐射站,父亲受了伤害与辐射,从此将自己的沉默压抑在心里,将自己演绎了半辈子的性格搁置在箱子深处。
父亲送给我另一个崭新的世界:一个连自己性格都能克服改变的人,还有什么困难无法征服?
相逢一“弱”泯恩仇
男孩子将父亲视为一辈子的仇人,在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日子里,母亲将对父亲的恨化成了点滴的言语浇灌着男孩子的心灵,细小的土壤里没有种下爱的种子,却萌生了仇恨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