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小桥村的天空中流光闪烁,十来名御剑而来的修行者落在了村子里。
小桥村的村民并非没有见过修行之人,但这次不同,这些修行者来势汹汹,面色不善,他们的脚落在小桥村的地面上时,一种阴冷的感觉便爬上了所有人的脊背。
他们急忙将孩子赶进屋中,只见一名发髻花白的瘦弱老人躬着身子急匆匆跑了过来,他先是跪倒在那群修行者面前大喊道:
“各位仙人有何交代尽管吩咐,本村上到老夫,下到虫蝇,无敢不从,无敢不从!”
说完他趴在地上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那群修行者为首一人穿着黑色的蓑衣,蓑帽掩盖住眼额,肩上的长巾将脸围了个严实,他手中始终握着出鞘的长刀,他用长刀指着面前的老人说道:
“你这老头倒挺机灵,我问你,这几日,可曾见过一个美丽妩媚的女人,或是一个二三岁大的女娃,亦或者是一条灰毛小狗?”
老人趴在地上沉吟片刻说道:“村东头的刘寡妇倒是漂亮,但肯定还入不了您的眼。本村最小的娃也有三四岁了,能搁地上哇哇乱跑,何况还是个男娃。”
“张猎户家倒是养了一条狼犬,毛是黑色的,站起来能有人高。您说的那些老夫着实未曾见过!”
蓑衣男子听完冷声说道:“把你们村里长了眼睛耳朵的都给我叫出来。”
老人颤颤巍巍道:“是,是,马上,马上!”
他趴在地上扭头大喊道:“仙人的话你们可都听见了!还不赶紧领着你们的老婆孩子牲口都出来!”
各个屋子里和角落里陆陆续续走出村民和被牵着的鸡鸭牛犬,包括一名脸上戴着面纱的丰腴女人,还有一个牵着大黑狼犬的木讷猎人。
他们聚集在老人的身后跪下,蓑衣男子挥了挥手,背后走出几名修行者进入村子里挨家挨户探查。
蓑衣男子高声问道:“你们这几日,可曾见过一个美丽妩媚的女人,或是一个二三岁大的女娃,亦或者是一条灰毛小狗?”
没有人答话。
“说!”蓑衣男子大吼一声。
无形的波浪冲进每个人的脑中,他们开始说了,每个人都说了。
“这刘寡妇怎地就不同意嫁给我?”
“屋后的鸡又少了一只,不知被什么给偷去了。”
“河里哪个王八蛋丢了块香皂,害老娘摔了一跤,老娘知道了砍不死他!”
“后天又要去私塾了,陈老夫子好可怕,不想上他的课。”
“孩子下半学期的钱现在还没什么着落,究竟怎么办是好啊!”
“昨夜又看见村长进刘寡妇屋里了。”
“听说汉阳城那边的山上有妖怪吃人,太可怕了,希望我们这里没有。”
……
每个人都说了,但每句话都不是蓑衣男子希望听到的。
他用手摩挲了几下刀刃,他没有说话也没去看地上这些思想陷入混乱的村民,他将刀插进鞘中,原地徘徊着。
半个时辰后那些探查的人都走了回来,他们纷纷摇头。
“很好。”蓑衣男子道。
“很好!”他忽地转身,手掌猛地向前一伸,所有的村民,牲口同时惨叫着躺倒在地。
无形但却着实存在的线将每个村民,牲口的脑子与蓑衣男子的手指连接,他读取了每个村民,每个牲口的记忆,却依旧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所有的村民和牲口都死了,血从他们的五窍淌出,他们面目狰狞扭曲,那是他们最后垂死挣扎时的表情,那表情凝固在他们脸上。
所有的房屋,农舍,粮仓,猪鸭牛圈都燃起了大火,最后连他们的身上也被燃起了火,他们的衣服在火中熊熊燃烧,他们逐渐烧焦的脸在火焰中变得更加扭曲。
太阳从正上方移动到山隘间,黄昏降临。
一名负着书篓的男子御剑从天降落,他老远就看到这里冲天而起的浓烟。
若有很多人路过此地肯定大都远远避开不想沾染麻烦。
但很多人是很多人,白浔则是这很多人之外的一个人,他最爱做的,那就是观察各个地方发生的不同的事。
哪怕白浔身怀要事,但他还是决定花点时间下来看上一看。
这是个依山旁水的小村子,本应鸟语花香,生活惬意,但呈现在他眼前的,只有满目疮痍和遍地焦尸。
他眯着的眼睛渐渐睁开了,这时他感觉到什么,只见他突然变成了一只地上的青蛙。
“呱,呱!”
他蛙叫几声跳进村边的小河里。
一名红衣女子御红绫而来,她怀中抱着一个熟睡的小女孩,和一条看起来非常普通的灰毛小狗。
她在村中落下,灰毛小狗从她怀中跳到地上,它蹭蹭跑到一具焦尸旁嗅了几下,扭头对红衣女子汪汪叫了两声。
红衣女子缓步走到焦尸前,她面无表情,似乎对眼前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情绪变化。
她只是站在焦尸前,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回头看着落日,呢喃道:“不早了。”
她看了看怀中的女娃又蹲下摸了摸灰毛小狗的头。
她低声说道:“去吧,小灰,走吧。”
“去找他吧,如果你只是一条普通的小狗,死在路上或是被谁煮去吃了,那都无所谓了不是吗?如果你不是,那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他。”
灰毛小狗歪着头汪汪叫了两声,它支起前爪趴在红衣女子膝上,它舔了舔小女孩的脸又汪汪叫了两声。
它一步三回头地走到村口,然后朝着红衣女子伏身在地上甩动着脑袋,舔了舔前爪,又用前爪扒拉几下脑袋。
它像一个调皮的孩童似得猛地跳起来,又躺倒在地打了几个滚,然后歪着脑袋,竖起耳朵,看着红衣女子,红衣女子看着它嘴角情不自禁勾起一抹微笑。
灰毛小狗短促地叫了一声,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数十道流光从天空的四面八方向着小桥村遁来,他们悬停在天空,将红衣女子包围在正中央。
蓑衣男子拔刀说道:“聆云阁阁主,媚,你很年轻,也很自信。”
媚嘴角的微笑变得妩媚,她看着他没有说话。
蓑衣男子挥了挥手:“去抓住河里的青蛙还有那条狗。”
他身后一人御剑下去。
战斗已经开始了。
比村边的小河还要长还要宽的红绫瞬息间从媚的手中出现。这红绫卷动之间,已有三人悄无声息从半空落下。
她媚声说道:“我很年轻,很自信,也很强。”
蓑衣男子的刀突然挥出,刀消失了,他手中是空的。
刀出现了,出现在媚眼前不足半步的位置,蓑衣男子也出现了,他的手握着刀。
刀再次挥下,媚舞动着长袖,他的刀便难以刺中她。
她的红绫在空中飞舞,将试图靠近的其他人全部逼开。
蓑衣男子的刀不是他的刀,他的刀是他的蓑衣。
不断有刀气从他的蓑衣中射出,每一道刀气角度偏僻。轨迹变化莫测,防不胜防。
媚修的是身法和幻术,这些刀气不仅纠缠着她的身法,还切碎了她的幻术。
她只能躲着这些刀气,还要时刻提防蓑衣男子随时挥来的那一刀,用一只手护着怀中的女娃,还要控制着红绫。
这并不艰难,她经历过更艰难的情况。
所以她有很多方法来破局,但她没有,因为这场景似曾相识,勾起她深藏脑海中的许多记忆。
这些记忆是痛苦的,她为此感到高兴,只要还能感觉到痛苦,她就不会忘记对那一天的恨。
那是如此相似的一天,全城都烧成了废墟,浓烟滚滚升天而起。惨叫,哭声,怒骂,咆哮,一切的一切都似乎近在耳边,近在眼前。
记忆如浪潮化成仇恨,仇恨的浪潮冲垮她掩盖内心悲痛的伪装,妩媚的笑在她脸上化成残忍的笑。
蓑衣男子死了,所有人都死了。
他们在那一瞬间看到了同一幅画面:
那是一个两三岁大的小女孩儿浑身鲜血躺倒在废墟中,只见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于是他们也闭上了眼睛,永远。
媚看着怀中的小女孩呢喃道:“多像啊,你们多像啊,她已经睡着了,我希望你能醒过来,那么我就能再看到她笑了。”
媚御剑而起,朝着北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