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是彻底黑了下来,城里的万家灯火也都尽数熄灭,城东一条空荡的街道上,除了瑟瑟的微风与虫鸣外,还有一道一步三晃的身影。
这身影似是喝多了酒,嘴里念叨着什么,朝着一条小巷里浪去。
穿过无数门房窗户,来到小巷尽头有一座破旧的小院,这身影将扇子在腰带里插好,先是双手扒上墙头,然后笨拙地撑起身子,将一条腿搭在了墙头上,再使点力整个人便从墙头滚落了进去。
小院里杂草丛生,透过半掩的正门,屋里还点燃着暖黄色的烛光,烛光下一个娇小的人儿听见了院里的声音,她迅速将手里的事物藏在怀里,推开门走了出来。
那醉酒的身影还在草丛里躺着,一只蟋蟀跳到他的脸上,“唧唧”叫了两声,见有人来了又迅速跳进草丛中。
“心魂!”那女孩儿脚步焦急地来到他身边,她正扶起他时却闻到他身上夹杂着胭脂香的酒味。
她冷哼一声在他身上使劲踹了几脚娇叱道:“又跑到那种不干净的地方去,你还敢回来?“
在这几脚之下,公子心魂似乎清醒了一些,他摸了摸被踹的屁股,翻个身,似乎又快要睡着了。
“起来啊魂蛋,本小姐的洗髓餐呢?不会被你半路上吃了吧!”她说着狠狠揪着心魂的耳朵。
心魂任由她揪着,含糊不清地说道:“唉呀呀,别说了,洗髓餐啊,被嗯,被林家那女人给抢走了。”
女孩儿两眼一瞪:“那你还有脸回来!”
见眼前人渐渐又没反应了,女孩儿显得有些气垒,有些无奈。
这时心魂忽然坐起身大喊道:“本公子知道了!”
“知道什么?”
心魂掏出扇子抵在背上蹭了蹭挠了挠痒说道:“那死女人才不需要吃洗髓餐,那便肯定是准备给白天那臭小子的!不对啊,那臭小子身上好像没有洗髓餐的味道,奇了怪了……”
女孩儿伸出手帮他在背上挠了挠说道:“仙珍阁一个月只能准备一份洗髓餐,那你的意思是说,本小姐至少得等到下个月咯?”
心魂满脸享受回道:“不!”
“嗯?难道你有什么办法?”女孩儿问。
心魂摇了摇折扇说道:“你可能永远都吃不到洗髓餐了,不过天下之大,既能洗髓,又能好吃的事物多了去了,何必执着仙珍阁的洗髓餐呢?”
女孩儿眨了眨眼睛问道:“什么意思?”
心魂看了看眼前的女孩儿又抬头看向天空说道:“我们准备动身吧,回北方。”
女孩儿浑身都紧绷起来,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她声音颤抖地问道:“回,北方?”
“是的。”心魂摸了摸她的脑袋。
她打掉心魂的手,脸上像是在哭,却又是在笑着说道:“好,我们回北方,回北方。”
她将心魂从地上扶起,说道:“炉子上本小姐给你煮了养胃汤,先趁热喝了吧!“
心魂又摸了摸她的脑袋:“丫鬟有心了,本公子深感欣慰啊!”
女孩儿娇叱:“区区下人敢这么对本小姐说话!找打!”
小亭沉入深邃的地底洞穴中,云归林依二人与王东海告别,小亭又载着王东海缓缓升了上去。
云归紧了紧身上的包袱看向林依,只见她全身散发出淡淡的辉光,将周围照亮了许多。
“这密道里布有禁光阵法,再往前就不能照亮了。”说着她手中多出一根木枝。
木枝上的岔口和两头削的很平整很光滑,似是早就准备好了,她握住木枝一端,将另一端伸向云归,说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就抓着这根木棍,我带着你走。”
云归楞了一下,他伸手抓住木枝,林依身上的光辉慢慢暗淡下来,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云归也无法看到她脸上一抹小孩子报复得逞的笑意,只是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抓住木枝的一端,就像是抓住了她,紧紧跟着她行走。
眼睛睁的再大也是只能看见一片漆黑,不时听到周围地面上似乎有“沙沙”的响声,云归有些怯意,于是手上抓得更紧。
走啊走啊,不知在这黑暗中行走了多久,只是突然见到前面隐约的光芒,云归知道,快要到出口了。
走出洞口,只见身处一片参天树林之中,天已破晓,含着幽光的树林在浓雾中显得格外神秘,全身清意凉凉,露水与花草的香味夹杂着吸进鼻中,说不出的舒服与惬意。
云归转身看去,只见一面巨大的石壁,上面乱石凸起,哪有什么洞口?
一旁的林依说道:“出口每有人走过一次,位置就会发生变化,就算你找到出口的位置,也是进不去的,据我父亲说是用了镜之法则,出口只能出,不能进。何况还有一层幻术掩盖着洞口呢。”
云归释然,只见她取出一把剑来,剑缓缓变大,竟有一席之长,悬浮在地面上不过半膝的位置。
“趴上去。”她说。
云归照做,整个人都紧紧抱在剑上,剑上有一层薄薄的光幕,不会感觉剑刃割手。
林依站在剑上空出来的另一端,她双手御诀,剑缓缓升起,剑上的光幕拓展开来,成了一个大大的半透明光球,将他们笼罩其中。
在球外看来,这球的颜色越来越淡,竟是连带着球里的人与剑一起完全隐形了。
穿过枝桠树叶的空隙,剑缓缓升高,速度越来越快,离地面越爱越远。
狂风将云归全身的衣服都吹的鼓起,头发散乱地飞舞着。
反看前方屹立剑上的林依,长发飘飘,衣袖轻舞,简直就像是天上的仙子,人间的花蝶。
剑叱啸于云海之中,绵延不绝的云朵像是无数漂浮在空中的巨大棉花,云层之上,天空一片湛蓝,暖日在云海斜上方散发着暖和的光芒。
云归并不感觉害怕,他先是松开双手,然后坐在剑上,慢慢地全身站起立于剑上。
他平撑双臂,风流过他的衣间,他的发间,他的指尖,他的心间。
他心中忽然有一种感觉,他似乎已在这云中飞行过很多次,这风的味道,云的味道,天空的味道,太阳的味道让他感觉无比熟悉。
林依扭头看了他一眼,他知道她看不见,但她肯定听得见。
她之所以会在和你说话时看着你,是代表她对你的尊重,她应是对生命万物都很尊重,只是不知为何,她的眼睛是看不见的,这不公平,云归想到。
剑载着二人划破天际,穿梭云海。
云归正享受这种惬意感觉的时候,剑的速度缓缓慢了下来,并且开始下降。
他向下看去,只见地面仿佛一张巨大的生动的地图,山间的农田纵横交错,又像是棋盘。
而二三十座木房坐落在这棋盘边缘,剑正载着二人向那里而去。
剑在村落外降落,林依收起剑,光幕散去两人的身形随即显露。
云归紧跟着她走进村落,只见村门口立一石碑,上刻东离二字。门口不远摆着几个小摊,卖各种小物件,应是其他地方来的小贩。
再往前走去,几个小孩儿在水井旁嬉戏,两名妇女在不远处淘谷粒;各家门前还有晒太阳的人,锄草的人,磨刀的人,闲聊的人,刨木头的人。
他们似是见过不少类似林依与云归这样的人,所以他们只是看了几眼便不再看。
倒是那些孩童,叽叽喳喳叫着跑上来一边围着林依云归二人转啊,跳啊,一边唱着不知哪里学来的儿歌:
爷爷抽烟杆,奶奶补棉被;
妈妈择菜芽,爸爸把地耕;
若见仙人来,有礼不成急;
迎仙到我家,请仙把果尝;
……
被这么多人围着,哪怕都是孩童,云归也难免有些紧张。
倒是林依,她随意伸出手摸了摸一个小女孩儿的脑袋,小女孩高兴地一跳大喊着“妈妈,大姐姐摸我头了,大姐姐摸我头啦!”一边朝着远处一名看着这边的妇人跑去。
其他的孩童便争先抢后地把脑袋伸过来,林依笑着摇了摇头逐一摸过。
让云归没有想到的是,竟有一个眼睛明亮的马尾小女孩儿将脑袋伸到他的面前,他不好拒绝便伸出手象征性地碰了一下,那女孩儿红着脸跑开了。
孩童逐渐散去,云归跟着林依继续前行,她轻声说道:“这里远离战乱,人们的生活也就好过许多,只需要提防山上的强盗和灵兽野兽就行了。”
云归一惊:“战乱?”
林依点了点头:“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战争。”
“那妖呢?它们不吃人吗?”云归问道。
林依扭头看了看他,说:“开了灵慧的生物都被称之为妖,他们大都有比拟人类的智慧,妖类亦分好坏。”
云归沉吟:“原来如此。”
说话间二人来到一座三层小楼前,这小楼是一座客栈,楼匾上书“东离客栈”四字。客栈旁还有一座马棚,拴着几头好马正在吃草。
客栈门大开着,里面隐约传出说话声与碗筷碰撞声,云归紧了紧包袱随着林依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