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我答应你,你快走吧。”麦蓝帮她把提包拉链拉上,“这么匆忙,我还没给小宝宝买礼物。”“你好好的,就当是给她的礼物。”闻静突然想起一件事,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塞给麦蓝,“我差点儿忘了这个,你现在该是用钱的时候。这里差不多有三万,都是私房钱,结婚时我妈给我一些,我自己存了点儿,密码是199812。”“你总是知道我。上次借了戈葭三万块,这个人我不想见,也不想欠她的。”麦蓝接过卡,想想又退回去,“可你也是用钱的时候啊。”闻静摆摆手:“货币是流通的,这句还是你说的呢。放心,这个钱我暂时用不到。当初存着,不让唐逸洲知道,是怕有一天过不下去了,至少有个回来的路费。”“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想法?”“我,可能是闲着没事瞎想吧,或者是那次之后,很多东西没那么信了,也算是对自己的私心,留条后路总没错吧。”闻静又笑了,“其实我们现在感情还好,和别人家一样,上班、回家、带小孩。稳稳当当,平平淡淡,大家都想好好过日子。现在想想,恩美其实说得都对,我很怕当初自己那些爱情理论会影响到你。”她停了一下,“也许,那个神,他让我们经历这些,是教我们学会现实。”两人匆匆忙忙地在车站告别,拉拉手终于还是要分开:“麦蓝离得太远了,见一面都这么难。”闻静眼睛红红地上车。泪眼模糊间,麦蓝又想起大四那年趴在阳台上看着唐逸洲把她带走,当时自己咬着硬硬的阳台边角,想着从此以后人生几十年,能聚上多少回呢?而每次相聚的时间又能有多久呢?下一次相见,大家会是怎样的模样和心情,这分分秒秒飞逝的时间里,她们各自而去,经历、奔忙和改变。想到这些,心里真是无限唏嘘。
几天没去上班,梁晓棠早已攒了一肚子恨恼,早上看见麦蓝在收拾桌子,冷口冷面地把她叫去办公室。
“你还知道来上班啊,我正准备报警寻人呢!人人都在怀疑我的管理水平,我也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软弱可欺,你想来就来,想放假就放假,也太目中无人了!”“这几天有点儿事情。”麦蓝也不争辩。
“我不想听任何理由!告诉你麦蓝,我对你算是仁至义尽了。上次那件事我花了多大的人情帮你摆平了,OK,不用赔钱不用被告,只是扣掉季度奖金,开大会的时候作个公开检讨。你运气好,好好叩谢周行长吧!”麦蓝垂着双眼看手,她忽然想到自己很久没有背过圆周率了,不知还记不记得,她用手指头挠挠脸。
“但是这次绝对不能姑息,周行长说了,整顿作风,杀一儆百,每个科室都要抓一两个例子,你刚好撞到枪口上,认栽吧,老老实实反思检讨。”5359408128,背到150位了。
“年终奖肯定要扣掉,停职检查必须深刻,停职不是在家闲着什么也不干,每天还要来签到,不能迟到。停职期间每月只能拿基本工资,这是惩戒。你应该从骨子里好好地反省思,还有态度,认错的态度要诚恳,我们会组织专人来考评,这是你唯一的机会。”0249141273,300位。
“确实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有悔改的行为,我们才会给你复职的机会,明年每个支行要抽调信贷员下乡走村作宣传,你应该下乡锻炼一下,吃点儿苦,我觉得这对你以后学会敬业爱岗有很大的帮助。你听明白我说什么没有?”“随便吧。”“你这是什么态度,就凭你这个态度,我要跟周行长汇报一下,就凭你这样的态度,停职和扣奖金还是太轻了!”“无所谓。”“你说什么?”“我说,你听好。”麦蓝站起来,“老子不干了。”她悠悠地转身出去,故意不轻轻关门,而是把门尽大力拉开,再突然松手。
“砰”的一声好响,格子间的人都探出头来,她吐舌笑笑。
好吧,没什么好失去的了,她有一种奇怪的轻松。
大街上还是那么欢乐,天还是这么蓝,蓝得让人怀疑它是否带丝恶意,管你遭遇了什么,管你悲喜怒,它只是一径地蔚蓝,晴朗的蓝,愉快的蓝,美好世界的蓝,它才不肯转换背景,只为迁就你此刻的心情。
它那么大,那么古老,你那么小。
这个城市,她可以离开了。
窗帘拆下来,这房子就不再像家,她需要带走的东西很少,一个拉杆箱还有空余,剩下的能送就送,有人买就卖,再就全部扔掉。小区里收废品的大叔跑了几趟,屋子便空了。
却有一个环保袋,里面收纳着翟经纬剩下的杂物,笔记本、拖鞋、牙刷、剩下三分之一的剃须膏,还有两件洗得很软很薄的旧T恤,夏天他用来做睡衣的。他的东西不多,是因为俭省,从不肯买多余的东西,也是因为他崇尚有效管理,物品都要精而实用的。可是细想下来,未免有一点儿悲凉,两个人结婚过日子,恰是那些没用的乱七八糟的小东西,塞满家的味道,那种松弛的懒散的又无比放心随便的姿态。而他一个拉杆箱就能离开,快捷有效得好像住旅馆,没打算久留。
她抱着那两件旧T恤发了阵呆,收废品的大叔又上来搬东西,她放下T恤,把环保袋草草塞进不要的杂物里,装作专心收拾其他东西,装作把那两件衣服给忘了。
可是她听见那个大叔开门下楼,听见他搬着那一大包杂物下楼梯,玻璃绳刮过扶手的声音。她站在阳台上,看见他把杂物堆在三轮摩托车的最顶部,用黑色胶皮带一道道地绑好,他发动摩托车,他要走了。
她门都没锁就追下楼,那两件衣服,她不给了。她不想给了,那是他穿过的衣服,洗过了还有他的气味,那是他穿过很多次的衣服,她记得他穿着那T恤,半坐在床上看书,大声地读给她听,她记得他微笑着转头过来,吻一下她的脸颊。她没有他的东西了,就这么两件衣服,如果以后想他了,实在挨不过去的时候,她至少可以拿出来闻一下,很没出息似的,好吧,她不闻,她只是拿回来放着,放在箱子深处,放在那里一辈子都不动,只是放在那里好不好?
三轮摩托车开走了,开出小区大门,她喊着,追着,快追上了,还差两步,她却站住了。
她站在那里哭。
离开佛山那天正好是冬至,一年中白昼最短的一天,并不太冷,有些淡淡的日光,只是风很干,感觉自己被吹成一块干硬的毛巾。
买了第二天到广州的火车票,麦蓝发短信给戈葭,关于还钱的事情,要现金还是转账。她希望戈葭选择转账,不见面最好,连说话都免掉,恼恨别人的感觉其实很糟糕,难过的是自己这边,平整柔软的心上要生出许多尖角疙瘩,没硌到别人先绊着了自己。
等戈葭短信的时候,麦蓝正在Z大小北门外的酸辣粉店里,从前她们4个最喜欢来的。好久没吃这家的酸辣粉了,想着以后回江西可能再也不会来了,就特意过来吃一碗,但其实,有想吃的心,却无想吃的胃口,以前一口气能吃两碗还要加腊肉加酸豆角,现在吃了半天,才刚刚喝了两口汤。
电话响了,戈葭的。看着手机屏幕上闪动的名字,麦蓝吸了口气,响了好几下才接,谁知那边却是戈文宇的声音,他的声音温和醇厚,向来好听。
“麦蓝,你好,我是戈文宇。”“哦,我还以为是戈葭。”“戈葭在北京读语言班,准备出国的事情。”“哦,我是来还钱的,我在广州——”“我知道你会来,这样吧,你在哪里,我去接你。”戈文宇把车停在北门边上,微笑着向麦蓝走来。麦蓝穿着件黑色的外套,这颜色实在不适合她,她的轻盈灵秀被黑色包裹着,显得有些滞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