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青羽坐在办公室里怔怔盯着地面出神。
他仿佛能看见那个昔日蹲在地上清理碎花盆的自己。
这里也曾是他师傅——陈勤教授的办公室。
陈教授最初和韩教授一样，在重楼大学法律系任教，后离职做了律师，成了律所合伙人，最擅长离婚案件。
蓝青羽研究生阶段师从韩绪，到毕业实习就跟了陈勤，所以叶玔叫他一声“师兄”——不过他一点都不想应。
要不是三年前戴晗栀来所里闹了一场，陈教授不一定会重回讲台，也就没叶玔什么事了。
准确地说，也谈不上“闹”。
戴晗栀是另一知名律所的实习生，由韩绪教授亲自推荐。圈子太小，加上闲言碎语，几乎人人都识得这闯进陈律师办公室的漂亮女孩，纷纷竖起耳朵。
当时的蓝青羽尚没有个人办公室，他的格子间斜对着陈律师的办公室，玻璃墙内的一幕，尽收眼底。
陈律师只在最初微微抬头看了一眼不速之客，似乎还嘴角轻扯带点不屑，然后继续低头工作，完全将人晾在一边。
戴晗栀质问她韩绪教授的下落，她头也没抬，只嗤嗤发笑，仿佛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
蓝青羽看不到背对着自己的戴晗栀是什么表情，但能看到她身侧悄悄捏紧的拳头。
戴晗栀皮肤很白，拳头上青筋格外明显。
陈律师笑了一会儿才终于把资料合上，仔细盖好笔帽，将钢笔横放在案上，身体轻靠进椅背，慢慢转了半圈椅子。
她斜睨着戴晗栀笑问：“不知，戴小姐这是以什么身份，在这里，质问，我？嗯？”
她说得格外慢，一字一顿。
连他听了都替戴晗栀尴尬，他想她的脸色一定又是煞白一片了。
她连声音都开始发虚发抖，他听见她说：“对不起……我知道，我没资格……”
“没资格，是的！”陈律师煞有介事点了点头，截断她的话头作了个“请”的手势，“不送。”
戴晗栀整个人都开始轻颤，却顽固地站在原地，继续说道：“对不起，是我们对不起你，可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闭嘴！”声音不大，却冷得叫人背脊发凉。
她把椅子又转回来，还是似笑非笑的样子，双眼紧紧盯着戴晗栀，眼神中有一股异于笑容的狠厉。
他听到她有些突兀地说了一句话：“这种事情早知道总比晚知道要好。现在哭的人是你，又不是我。我早把他忘了。”
后来偶然在家看老电影时，他才知道那是《阿飞正传》里的台词。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阿飞正传》是韩教授和陈律师第一次正式约会时看的电影。
这下戴晗栀真的哭出来了，呜呜咽咽仿佛自言自语般嘀咕：“他说过会和我在一起的！他说过要带我回南烛市拜祭他母亲的，他说她一定会喜欢我的……”
“砰”的一声，桌上的一盆仙人掌被扫到地上，陈律师怒极反笑：“呵，蠢成这样，丢人现眼！”她看了眼地上的泥土植物碎片，又一次一字一顿地说：“这话，你，不是第一个听的人，你以为，你就会是，最后一个吗？”
戴晗栀还没完全走出办公室，陈律师已按下内线叫他进去如常谈论工作。
他和戴晗栀迎面相遇，她果然如他所料般面孔煞白。
他冲她礼节性颔首，换得她惨然一笑，她说：“是你。”
一屋子人都在看，但可能只有他们两个人真正明白这两个字背后的意味深长。
当年只觉得是戴晗栀逻辑混乱理智全无下的欲加之罪，现在，当某些猜测越来越趋近真相的时候，他禁不住自问，是不是，真的是自己，将这一切搅浑到如今的局面？可他做了什么呢？或许正是因为他什么也没做？
谈完他负责整理跟进的一个案子，陈律师就按当天行程出门约见当事人了。
那天她穿了一套白色，西装背心加阔腿长裤，干净、挺括。她仿佛没看见一般目视前方稳稳踩在一片狼藉之上，一步一步，仙人掌被细高跟戳破，溅出淡绿汁液，她只淡淡吩咐他叫保洁清理，脚步未停面色冷淡，丝毫不差裤脚上的殘汁。
蓝青羽没有叫保洁，他自己留下来慢慢清理。
他扔了碎瓷片和一些掬不起来的细土，一支尚且完好的仙人掌和大部分泥土都被他用文件袋装起来悄悄带回了家。他一边洗手一边暗想，不知仙人掌汁液能不能洗干净？还是就此报废那一身雪白？
后来有朋友见他在玄关放这么一盆再寻常不过，且卖相不佳的仙人掌时好奇问起，他含糊回答：“替朋友养的”。
“女朋友吧？”
他只是笑笑，没作声。
再后来仙人掌爆盆迅速，玄关阳台厨卫客厅，一盆一盆，越种越多，以至于后来大家都道，蓝大状最喜欢仙人掌。
情人节时，女友笑着接过一大束鲜花，还不忘调侃：“我还以为你要送我仙人掌呢！”
他看着俏皮眨眼的女友，突然觉得她的桃粉色针织连衣裙在西餐厅璀璨的水晶灯映衬下艳俗无比。
后来母亲打来越洋电话，问他婚期订在六月好不好。
他只说分手了。
蓝母大惊，明明上次电话催婚时他说已准备求婚，秘书小姐也给过一手线报，说替老板买了钻戒，怎么这就分了？难道自己儿子不仅求婚失败，还被甩了？
他一手拿电话，一手轻触仙人掌的刺，漫不经心，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母亲大人。
蓝母以为儿子情路受挫情绪低落，也不敢在这档口细问，斟词酌句安慰了两句便劝他早点休息，挂了电话。
手机铃响。
蓝青羽回神，抬眼发现对面沙发上的两个同事正面色古怪地盯着自己。
他一时竟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蓝律师，你电话。”其中一个同事提醒。
蓝青羽这才清明几分。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说完走到窗边，摸出手机一看，来电人是他的家政阿姨，他出门前叮嘱过她有事直接电话。
蓝青羽蹙眉，隐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
“喂？张阿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