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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乙酉(一六四五)三月甲申朔

皇太子至自金华。北都失守,太子为逆闯所得,挟之往永平;及与吴三桂战而败,太子遂不知下落。相传:太监高起潜奔西山,太子自诣之,遂同至天津,浮海而南。八月,依淮上。起潜知江南无善意,欲加害;其族南京鸿胪寺序班高梦箕云:『不可』。挟之渡江,辗转苏、杭间;不堪羁旅,暂露贵倨之色,于元夕观灯浩叹,为路人所窃指。梦箕惧祸及己,遂密启于马士英以闻;命东宫旧奄李继周、杨进朝奉御礼迎之。二奄抱足大哭,见衣薄,各解衣衣之。归报,帝色不善,遂掠二奄死。最后太监卢九德见之,倨;太子呼名呵之。九德不觉叩首曰:『奴无礼』。太子曰:『汝隔几时,何肥也』!九德复叩首曰:『请保重』!至是,从石城门入,送至兴善禅寺。都人初闻太子来京,踊跃请谒,文武官投职名者络绎。寻传旨:『文武官不许私谒』。夜,移入大内。

太子同高起潜而南。或云:鸿胪寺少卿浚县高梦箕舍人穆虎、高成道经山东,值少年求附行;同途久之,云『我东宫也』。入南京梦箕邸中,梦箕未之信;少年曰:『我往始冠,君不赞礼乎』?盖梦箕先为北寺序班也;遂伏地哭。留浃月,惧;移杭州。又久之,潜往浙东,将匿之闽、粤。以不自晦,上书明其事。五月,高相国弘图宿西湖净慈寺,有旧奄苏某出金陵语之云:『东宫其真;其足骭骨左右各双,谁能伪者?特慑于积威,无敢相剖耳』。

阮大铖请罢抚按纠荐;令纳金于官,纠者免、荐者予。

蜀地大乱,诏命不至;逮马干之骑未达,干视事如故。乃传檄远近,协力讨贼。贼将刘廷举求救于张献忠,献忠命刘文秀攻重庆,贼兵数万水陆并进;干率众固守。副将曾英与参将刘麟长自遵义至,与部将******、李占春、张天相等夹击破贼,贼始解去。

给事中林有本疏劾御史彭遇颽并及陈潜夫。马士英以遇颽己私人,置不问;独令议潜夫罪。

初二日(乙酉)

僧大悲伏诛。

御史袁弘勋疏请起用罪废诸臣;有旨:『史〈范上土下〉、陈启新、张文郁不准起用』。

御史徐复阳希要人指,劾夏允彝、文德翼居丧授职为非制;以两人皆东林也。两人实未尝赴官,无可罪,吏部尚书张遽议贬秩调用;时论为不平。

礼部请恤甲申殉难诸臣;有旨:『阁部大僚谋国无能,致此颠覆;虽殉节堪怜,而赠恤已渥。先帝斩焉不永,诸臣累世加恩,臣谊何安?通着另议。修撰刘理顺、郎中成德,准各荫一子入监』。

初四日(丁亥)

福王召勋臣朱国弼等、阁臣马士英等、词臣刘正宗等入见武英殿,面谕同府部九卿科道辨验北来太子真伪。日午,群臣奏:『系故驸马都尉王内侄孙王之明,曾侍卫东宫;家破南奔,鸿胪寺少卿高梦箕家丁穆虎教之诈称太子』。乃下之狱(明中城兵马司)。

初三夜更余,肩舆送太子入狱。时已醉,狱中有大圈椅,坐其上,即睡去。黎明,副兵马侍侧,太子问何人;以官对。太子曰:『汝去,我睡未足』!良久问兵马曰:『汝何以不去』?兵马应曰:『应在此伺候』。又问:『此何地』?曰:『公所』。又问:『纷纷去来何人』?曰:『道路』。又问:『何故皆蓝缕』?兵马未及答;太子曰:『我知之』。兵马以钱一串置几上曰:『恐爷要用』!太子颔之,令撩之壁间;曰:『尔自去』!顷之,校尉四人入曰:『服事爷的』。太子指壁间钱曰:『持去买香烛,余钱可四人分之』。香烛(?),叩问南北向再拜,大呼「太祖高皇帝、皇考皇帝」;复再叩首,号呼声彻于外,拭泪就坐。满狱为之凄然。

杨维垣扬言于众曰:『驸马王昺侄孙王之明貌类太子』。给事中戴英即袭其语入奏,言之明假冒太子,请敕多官会审。帝以召中允刘正宗、李景濂入武英殿,谕曰:『太子若真,将何以处朕?卿等旧讲官,宜细认的确』!正宗曰:『恐太子未能来此;臣当以事穷之,使无遁词』。帝悦。百官先后至大明门谳所,太子东向踞坐,俱不敢以囚待之。一官置禁城图于前,问之;曰:『此北京宫殿也』。指承华宫曰:『此我所居』;指坤宁宫曰:『此我娘娘所居』。一官前问:『公主今在何处』?曰:『不知;想已死矣』。一官问:『公主同宫女早叩周国舅门』?太子曰:『同宫女叩国舅门者,我也』。刘正宗曰:『我是讲官,汝识之否』?太子不应。问以讲所;曰:『文华殿』。问书仿字句;曰:『诗句』。正宗更多其辞以折之;太子微笑曰:『汝以为伪,即伪可耳』。诸臣无可如何,仍以肩舆送入城中狱。正宗遂奏:面目全不相似,所言讲书、仿字悉误。戴英疏言:『王之明伪假太子,质以先帝曾携之中左而不答,问以嘉定伯姓名而不答;其伪可知。然稚年何能办此,必有大奸挟为奇货,务须根究到底;宜敕法司严鞫』。

「明季遗闻」云:戴英问:『先帝亲鞫吴昌〔时〕于廷,东宫立何地』?曰:『谁吴昌时』?英乃直诘之曰:『汝是诈冒。以实告,当救汝』!即跪请救命。授以纸笔,供称:『高阳人王之明,系驸马都尉王昺侄孙。家破南奔,遇高梦箕家人穆虎,教以诈冒东宫』。王铎等回奏,帝流涕曰:『朕未有子;东宫若真,即东宫矣』。

按王之明,自供高阳人王之明,穆虎教以诈冒东宫;英疏即当直参穆虎。英何云「必有大奸居奇,务须根究」?至午门再审,议论纷纭不已耶?

无锡有杨瑞甫者为校尉,监视太子于狱中。太子语之云:『昔贼破北京,予趋出欲南走。贼恐上南行,俱发兵堵截,无些于隙处;东、北两面亦然。独西方为贼巢窟、贼之来处,兵众稍疏;予遂西走。终日不得食,晚宿野舍开混堂人家,及明复走。自此七日不得食,转而南,得止于高梦箕家』。

马士英疏言:『臣病在寓,皇上令监臣以密疏示臣;臣细阅之,其言虽似而疑处甚多。既为东宫,幸脱虎口,不即到官说明,却走绍兴;可疑一也。东宫厚质凝重,此人机警百出;可疑二也。公主现养周奎家,而云已死;可疑三也。左懋第在北,亦有假太子事;懋第密书贻蔡奕琛,奕琛抄誊进览。是太子不死于贼,即死于北矣。原旧讲官方拱干在南,容密谕之至公堂辨之。如其假冒,即付法司与臣民共见而弃之;如真东宫,祈取入深宫,留养别院,不可分封于外,以启奸人之心』。

时北都亦有称太子者。左懋第使北,留太医院,而太子亦止太医院旁。懋第使人询守门满卒;满卒云:『此崇祯太子;言伯父在南京,欲往南去,故加防御』。懋第因作书二通启摄政王,一言当归使臣、一言放皇太子至南辨验。投院,不报。故马士英疏言,懋第有密书贻蔡奕琛也。

命王永吉带抚淮安,卫允文兼抚徐、扬。

复温体仁谥荫。

吏部尚书张捷覆奏:『故辅温体仁清执忠谨,当复「文忠」之谥;文震孟宜改谥』。蔡奕琛票旨:『温体仁准复原谥,文震孟免议』。

初六日(己丑)

大清兵取郾城,又取西平。

福王下鸿胪寺少卿高梦箕于锦衣狱。时刑部严鞫穆虎,五毒备至,终不肯承;梦箕上疏自明,并逮治之。

李自成逼承天,左良玉遣使告急;福王命督臣何腾蛟等御之。

史可法疏言:『泗州镇将李世春廉而有威,一病遽亡;其弟遇春队伍精严,地方相安,奉旨用代矣,黄得功坚拒浦口。部议改其将张天福于泗州,高营各将以泗州为其分地,天福若来,恐其难相安。比伊兄张天禄迁家属至,总兵卜从善扼之于泊所,夺其马骡;家眷惊惶,致堕水中。乞敕部仍用遇春,天禄别用』。从之。

总督仓场户部尚书贺世寿告病去。

阮大铖疏荐马士英子锡有文武才;特授总兵官,仍莅京营。

皮匠詹有道闻室中有声曰:『汝可至宫中寻子』!忽若为物所凭;遂直叩东华门,冒称恭皇帝。立杖杀之。

初八日(辛卯)

大清兵取上蔡。

福王赠高杰太子太保,以其子元爵袭兴平伯。

太监高起潜请饷;有旨:『着于浙、闽增派二十万,内令孙元德催解十万两赴军前』。

张承志袭封惠安伯。

阮大铖欲杀姜垓;垓时奉母流寓苏州,乃变姓名之宁波,及国亡乃获解。又欲杀沈寿民;寿民变姓名避之金华山,国变后归(垓,采之弟,字如须,崇祯十三年进士,官行人。见署中题名碑崔呈秀、阮大铖与魏大中并列,立拜疏请去二人名;故大铖衔之刺骨。寿民,字眉生,宣城人。劾疏杨嗣昌有「大铖妄陈条画,鼓扇丰芑」语。大铖必欲杀之)。

升吴希哲吏科都给事中。

张亮疏请立监税局于皖城;不许。

中书陈麃自陈拥戴有劳,愿预考选;不许。

赠朱之臣兵部左侍郎。

升刘迎宾通政司。

初九日(壬申)

命百官会审王之明、高梦箕、穆虎于午门外。

是日,张捷坐刑部尚书高倬家,以名帖邀方拱干于狱。方至,捷曰:『先生恭喜。此番不惟释罪,且可以不次超擢;王明之真假,全在先生一言耳』。方唯唯。既诣午门,百官齐集。各喝太子跪,太子仍前面西踞坐。众簇拥拱干至前,太子一见,即曰:『方先生尚在』?拱干不敢应,退在人后,亦不言真伪。最后,王铎前曰:『千假万假,总是一假。是我一人承认,不必再审』!叱送还狱。次日,刘正宗、李景濂合疏:太子的系假冒,乞敕法司、阁部再加质问,使之供吐姓名。疏具,邀拱干同奏,拱干辞不预。

谕刑部:『穆虎若非奸人,岂敢挟王之明冒认东宫!二月二日,所成何局?往浙往闽,所干何事?岂高梦箕一人所办!主使附逆,实繁有徒。着法司穷治』。

按马、阮方欲倾姜、黄辈,令法司究主使,附逆同文之狱行将兴矣;以诸督镇疏争,止。

靖南侯黄得功疏言:『东宫未必假冒,各官逢迎,不知的系何人指为奸伪。先帝子即皇上子,未有了未证明混然雷同者,将人臣之义谓何?恐在廷诸臣,谄谀者多、抗颜者少。即明白识认,亦不敢抗辞取祸耳』!时太子真伪莫敢决,而得功忠愤不阿,首先抗疏。有旨:『王之明假冒来历,系亲口供吐,有何逢迎!不必悬揣过虑』。

下河南妇人童氏锦衣卫狱。童氏在河南自称福王藩邸元妃,广昌伯刘良佐具礼送之。巡按御史陈潜夫至寿州,见车驾驺从传呼「王后来」,亦称臣朝谒,具仪从送至京。王怒,以为假冒,下之锦衣卫狱;责潜夫私谒妖妇,逮下法司并讯之。

初,帝为郡王时,娶妃黄氏早卒;既为世子,继妃李氏,洛阳之变又亡。童氏或云妃、或云司寝,曾与生一子,不育。及弃藩南奔,太妃与氏各依人自活。太妃南来,巡按陈潜夫奏妃故在;弗召。氏自诣越其杰所,刘良佐以闻,即奉旨着令驱逐;而氏必欲至京,帝怒,下之狱。都督冯可宗言其病,命善视之。童氏在狱具疏云:『中宫臣童氏谨奏:为臣义原不可逃、臣情百有可怜,事属彝伦、计关宗社;密控从前掖庭始末,译诉临歧天语叮咛,沥血再陈,仰恳慈鉴事。臣具有「别离情由事」一疏,奉圣旨:「童氏系假冒,着该抚驱逐。其主使奸臣,一并严究。钦此」,臣拜捧之余,心魂交碎,血泪成枯。其来历始末,已细细述之广昌伯矣,不敢复为渎听。其家人骨肉之言细微琐屑,人所难知、人所难言;臣不详切再陈,谁为臣代吁乎!臣闻「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臣自福藩侍中宫,比民间士庶,犹之糟糠妻也。今值龙飞九五,普天之下皆沾恩泽,而臣犹遭弃捐;故旧不遗,想非仁慈之主忍弃置者。独记辛巳二月,贼寇临城,亡在旦夕;于十三日三更时分,皇上亲语分付。彼时东、西两宫俱是花言巧语,惟臣质实可保;命臣逼死东、西两宫。如贼进城,可藏民间;俟便逃出,期十日可遇:此十三日三更时分叮咛天语也。缓延一日,至十五日,河南府城为贼陷没;臣****苗氏怀抱金哥住煤山,三日后而遇贼:此臣致陷之缘,并皇上临歧叮咛可记忆者。犹记皇上出城时,止携金三两,别无他物;身穿青布小袄、酱色主腰,戴黑绒帽,上加一顶乌绫首帕。临行,尚穿白布袜、紬脚带,匆忙中始易白布脚带,是臣亲为裁折;皇上宁失记否?此皇上临歧衣冠形容,历历可记者。仓猝分散,天语谆切;口血未干,言犹在耳。且太子为社稷之本。宗嗣之续,臣身收认关系犹小,而太子关系宗庙社稷、天下人民瞻仰者大。为臣母子被陷贼中,不便直认。从来国难蒙尘,散而复聚、离而复合,代不乏种;岂以患难流离,而夫妇恩义遂至断绝?或谓臣当日在宫中性过梗直,不合于众;今日艰苦备尝,岂复有不体人情、故性复萌者。与其留臣〈面贵〉面偷生,令臣民知国母明知皇上忍心谓之假冒,留一不明不白之疑、成一若是若非之混局;何如容臣直叩御前,面为剖质。皇上若忍弃置,身甘斧踬;犹得望见君门,死而无悔。臣赖祖宗之福、皇上之恩,诞生一子,厥名金哥;掌上之珠,咬痕在腋。患难携持,手口卒瘏,万死一生不忍弃,无非为皇上三十无子;而现在皇子混处民间,终同草木枯朽:臣得罪于祖宗不浅矣。此时不敢望皇上收认,止金哥原系皇上骨血,祈念父子至情,遣官察取;臣即髡发自尽,亦所甘心』。求可宗达之帝,并言失身之妇,何敢复生非望,上偶圣躬;但得一睹天颜,诉述情事,归死掖庭无憾。可宗将疏呈进,帝弃去弗视;可宗深悉其冤辞,不敢再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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