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书房就在主院寝居边上,院墙两侧另有三道侧门直通顾晏歌的集文阁、梓吟的闻月居以及妃岑的听水榭。故而,妃岑二人一路走去倒也没遇到什么闲杂人,书房前只有一侍卫守着,妃岑认得,那是府上的侍卫长水峻,打小就跟在了顾老爹的身边,十年来尤得信任。
“峻侍卫。”妃岑问候道,暗叹以往均未留心,府里上下的奴仆卫兵好似都不曾有超过十二年的,当下更加肯定了,“爹爹可在里面?”
水峻行礼,“回三小姐,丞相确在书房,小姐若有事自可进去。”
“多谢峻侍卫。”
妃岑继而敲门,道:“爹爹。”
少顿,传来了顾丞相应许的声音。妃岑将阑舒留在了房外,只身推门而入,阑舒在外复将门拉上。
顾老爹一副不出所料的模样端坐在上方的太师椅上:“爹爹还以为岑儿今儿都不会来见我了呢?”
“爹爹定是以为女儿是为了与先生的婚约而来的吧。”妃岑在右下手的红木椅上坐下,仰首瞧着顾老爹。
“难道不是?”顾老爹疑惑了。
妃岑淡笑,“是,也不是。”
“哦?”
妃岑沉下眼眸,“只道是女儿孤陋寡闻了,竟从未听闻过,娘亲却还是继室。”
刹那间,顾老爹神色大变,差点打翻了放于一旁的茶盅,“岑儿是从何处听来的谣言?”
“这可不是谣言。”妃岑直视顾老爹还略显慌乱的双眼,“爹爹原配乃是江城陈家的茗鱼小姐,那会子府上的总管水欧叔现今便在边陲……”
“够了!”顾老爹打断妃岑,原本的慌张全数散去,“那又如何?她仍是你们的母亲,这丞相府唯一的顾夫人。”
妃岑不予否认,虽然三人中只她是她生下的,亦只她不是眼前这个男人亲生的。
当年顾沧曲还叫曲天藏,南下在江城成了婚。然,晏歌三岁那年他父亲,也就是当时的老丞相病逝,因着茗鱼有孕近三月,他便一人回了京上,等尘埃落定已是半年有余,这才南下去接人,路上竟遇上了同样大腹便便却又带伤的凌扬兮,便同去了江城。
一行人刚到江城曲府没几日,茗鱼便生产了,哪知却遇上了血崩,当下便要不成了,只舍不下快四岁的晏歌和刚出生的女儿。那茗鱼一直以来都是知道丈夫心中有着这个师妹的,随即吊着最后一口气竟是将一切托付给了扬兮,扬兮虽犹豫但也答应了。也是天可怜见,那日下午扬兮亦是要生了,曲天藏和扬兮一琢磨,无论生的男女一律对外称是双生。又是两月后,二人打发了下人并一把火烧了曲府,才回的京上,并把相府里知情的人均给换了才作罢。
却不想这会竟让妃岑给悉数道明了,“岑儿,能告诉爹爹,你是从何得知的?”
“如何知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女儿已经全然知道,包括兄姐与妃岑并非血亲。”妃岑顿了顿,又道,“如今,女儿只想问问爹爹,我的生父是何人?是否同唐家有关?与我的婚事又有何干系?”
顾老爹每听妃岑一言一问脸色便沉重一分,“爹爹竟不知岑儿知道的这般多!”
妃岑沉默,眼眸闪烁,突地开口道:“女儿亦有不清楚的,逐鸢究竟是何人?”
那份手稿中关于逐鸢,阑叙居然只写了两句话:现身于相府前查无此人,离开相府后踪迹毫无。
顾老爹看着这个最为疼爱的女儿,叹了口气,继而慢慢道来。
厅内没有杯影交错,也无繁华灯火,只是简单的类似一场家宴。
众人围着一张红木包着玉石的圆桌,桌上铺了淡黄色的桌布,顾老爹和夫人坐在主位,从顾老爹这边起依次坐着顾晏歌、唐卿、小眷、妃岑,顾梓吟临着顾夫人,顾夫人对面整好是唐卿。
今晚,唐卿身着一袭绛红色的长袍,领口微开,懒懒地倚靠着身旁一身白衣的小眷,右手却是不闲着,小眷很是鄙视地斜眼瞧了其几眼,唐卿全然不在意,自是在那兴致盎然地替小眷不住往碗里添着菜。
“怎么?都不喜欢吗?”唐卿略带受伤,细声问道,“从来都不曾见你在我面前用过膳,你说你爱吃什么?”
“……我用了饭过来的。”小眷终是没忍住。
“是吗?今儿可是丞相大人全家宴请你我二人,你居然这么不给面子呢……”
唐卿话还未说完,那厢顾晏歌忍不住了,刚欲开口,便让顾老爹给打断了,“侄儿言过了,眷公子随意就好。”
顾老爹倒是不知还有这玉面公子,幸好这人数不多,只需多加幅碗筷即可。不过,想来这眷公子亦不会是寻常人,看这通身的气质虽偏阴冷,却自是透着一股子俊逸,还莫名有一丝熟悉,只不知这面具下又是何等风采。只是这唐卿亦不知像何人,这般会睁眼说瞎话。
顾晏歌对这唐卿本就没什么好感,如今又多了这么个藏头藏尾的人,更是不善地盯着身侧的两人。
顾梓吟这会子倒是好奇地瞅着小眷,拉近边上的妃岑,小声道,“他的面具真好看,不知是何长相。”
妃岑只淡淡地扫了眼小眷,这人的确给她一种很是莫名的感觉,却也没露出其他的神色,“小妹曾听闻个故事,有一女子从小就带着面纱,若是被异性看到容貌,要么杀了那男的,要么就嫁给对方。”
妃岑虽压低了嗓音,但在坐的却是都听了个清楚,莫不探究地朝小眷看去,连本靠着他的唐卿也端坐好斜首瞧着他。
小眷双眸微闪,细致地瞧着妃岑,“不知三小姐是从何处听来的故事,眷为男子,倒不会有这般不近人情的因由。”
“呃……”妃岑疑惑,她不过是想到了那木婉清,顺口就说了,“只是随口说说,大家别误会。”
“没发现小妹还这般能说笑。”顾梓吟笑道。
“岑儿偶偶会说说笑,眷公子别在意。”顾老爹解释,这话里话外确实不太合宜。
“无妨。”小眷收回视线,淡淡道。
几人又是一阵沉默,倒是顾夫人忍不住出声道:“听闻,此次卿、唐世侄至京上可是另有来意?”那声卿儿差点突口而出。
“是,侄儿是为着求亲而来。”唐卿正色。
妃岑皱眉,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哦,是么?不知求的是何人呢?”
唐卿眯了眯眼,“这,当然是……心仪之人。”
“既然侄儿你已有心仪之人那最好不过,只可惜了岑儿已有婚约在身。”顾老爹自然接住话头。
妃岑瞥了眼顾梓吟与小娘亲,继而直视唐卿,“唐少主心仪之人不知是李小姐呢?亦或是闻颂郡主?”
妃岑一问出口,唐卿当下挑了挑眉,随即仍是邪魅的笑着,唯一看不到表情的小眷,那晦暗不明的眼眸亦是起了点波澜……
顾老爹可能是经过傍晚的打击,已经稍显习惯;顾夫人恍然瞧向妃岑,想来唐家也不会只考虑他顾家,倒是她糊涂了,以唐孝平及他的夫人又怎会不多作他想?
顾晏歌同顾梓吟则是相互望了一眼,两人都不是那愚昧之人,大致也能猜到些,继而依旧露着一副不甚明了的模样……
“既然三小姐这般问了,那本少就直言不讳了。”唐卿倒是难得的认真了些,“经过刚才倒是挺中意三小姐的,只是……唐卿心仪的却是梓吟小姐,不知二小姐意下如何?”
“我?”顾梓吟愣住了,没曾想事情竟是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顾老爹和夫人相互看了看,桌下武人略显粗糙的手安抚似的抚上夫人的柔荑,“侄儿确定是要求娶吟儿?”
“是的,侄儿很是喜欢二小姐。”唐卿脸不红气不喘地重复道。
“好,既然侄儿都这般直言不讳了,那老夫自当应允。”
“爹!”顾晏歌不曾想会是这般,不禁讶然。
那头,顾梓吟倒是不好意思了,打小至今头一回有男子如此直白的对她表明心迹,还是当着全家人的面,面上好比多擦了一层胭脂,略显娇羞的瞧了瞧唐卿,遂而低下了头。
顾夫人如今是真的不懂唐卿是何意了……那人竟把孩子养成了这等城府!
“看来,唐少主是娶定我二姐了。”妃岑心中又是一番思量,这人不是好相与的,怎会轻易放弃最初的打算?
唐卿隐下眼帘,笑道:“那是当然,本少从不是食言的小人。”
“唐少主既然这般干脆,倒是妃岑多虑了。”妃岑未看众人,只垂首道,“相信妃岑二姐既是少主心仪之人,想必将来定是顺顺利利、合合美美的。”
唐卿黯然,“自当如此,借三小姐吉言了。”
小眷心中了然,“众位大可放心。”
“如此,那是最好的。”顾老爹忧心地瞧了瞧强颜微笑的夫人及仍未回神的女儿,“只是吟儿离着及笄还有两年,不知……”
妃岑暗笑,“唐少主定是了然的,大可先立下婚约,待三年后再过府详谈,顾家想多留姐姐一年,如何?”
“三小姐放心,到时我会替堡主送上聘礼。”
出乎意料,这婚约事宜真正做主的竟是他,妃岑不禁多看了两眼这个玉面公子。
顾晏歌自知此事业已敲定,只是不甚放心梓吟,心下失意,早上才知小妹婚约,如今连二妹亦是留不长了……
顾梓吟倒是没想自个的婚事这般就作数了,心中感慨,今儿晌午她还想着那不知的未来,现下却已尘埃落定,不自觉又多注意了这唐卿,邪魅又不失君子之仪,好一风流少年郎,不禁暗自庆喜。
继而众人亦不过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语,除去几人之间那暗暗打量地眸光传递之外,倒也舒心。
膳毕,唐卿与小眷率先告了顾家几人,度步出了来。
“为何最后选了顾梓吟?”小眷闲庭信步般的跟在唐卿身侧。
唐卿笑笑,“她都敢威胁我了,我还能不改口?估计三年后,就连那顾梓吟都是未知数。”
小眷不予否决,“也是,未想到她藏得那般深。”
“好歹还有赢面。”她不是不想把顾梓吟扯进来么?
“看来顾府你是要定了。”小眷低声道,“但,她会与你心中所想那般在意一个顾梓吟么?”
唐卿疑虑地偏首,“今儿,你明知故问的习惯尤为严重?”
“是么?”小眷心绪不宁,终是见到了……心却也乱了。
事后不过数日,唐卿与小眷即离开京上,回太虚唐家堡去了。随着顾晏歌的弱冠之礼,妃岑几人亦都开始了朝着各自的轨迹前行。
妃岑自那日与顾老爹谈过之后,事情究竟却还是有不甚清楚的,特别是关于逐鸢。如今即以动用了珑城,她便也藏不了多久了,无论是为着自己,还是顾家,她不得不开始筹备。
顾梓吟已经有了嫁去唐家堡的准备,偶偶会在那里念叨着那邪魅少年,顾夫人或许觉着木已成舟,或是有着别的考量,倒也显得乐见其成。而顾晏歌也开始跟随顾老爹开始出朝入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