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的门口,出现了几个身影,静静地看着跪在血泊中失去反应的伊洛,“曼青,随你处理吧!”宣诺重重的一声长叹,转身带领十二卫队离去,那回头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隐忍的愤怒和恨意。
大厅中唯一留下的曼青,看着无声的伊洛无可奈何的叹息,他们两人,是否注定只能彼此伤害?踏着地上分不清谁是谁的血,曼青缓缓走至伊洛身边,伸出的手犹豫了一下终是落到伊洛肩上,“伊洛,起来吧!”
听的人没有丝毫反应,只是愣愣的跪在哪里,眼神空洞得犹如失去灵魂的傀儡,任凭曼青怎么摇晃怎么呼唤,始终得不到丝毫的回应。
“唉……”曼青一声沉重的长叹,“事情已经发生,就不要再想了,你眼睛看不见不知道殿下受伤,这不是你的错,相信殿下也从没怪过你,起来吧,你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也请你为了殿下爱惜!”
曼青的这一句话,似乎稍稍起了作用,伊洛空洞的眼神有了些许的亮光,“她……还会原谅……我么?”语音颤颤,带着不确定的惶恐和悲哀。
曼青看着他,少顷,一字一顿的说道:“在两个人的爱中,她早就输了!”
一个输字,渗透着多少的深情和付出,一个输字,担负了怎样令人窒息的重量!伊洛痛得无法呼吸,一声轻咳,淡淡的血丝溢出唇畔,大脑的氧气瞬间抽空,所有意识消失在黑暗中……
四天之后。
伊洛从一阵晕眩中悠悠转醒,当意识稍稍清明,一个名字缓缓溢出唇畔:“阿宝……”
“主子,你醒了!”声旁立即响起惊喜的叫声,冰儿泪眼婆娑的扑到伊洛床边摇了摇主子的手臂,“主子,我是冰儿,你怎么样了?”
呆了几秒钟,大脑的信息终于成功传达到肢体,伊洛微微转动头部面向冰儿,“阿宝……在哪里?”
努力抹抹眼泪,冰儿哽咽了一声,“您别担心,殿下没事,今天早上刚刚醒过来。”
听到天朔无事的消息,眼泪不受控制的再次溢出眼眶,“冰儿,扶我去看她。”
一听这话冰儿急了,慌忙按住要起身的伊洛,“不行不行,殿下您不可以起来,御医说了,您是一时气血攻心引发旧疾,要不是裴御医带了奇药,您恐怕就没命了,冰儿说什么也不能让您起来,您一定要好好休息,玄阳殿下冰儿代您去看。”
微微摇了摇头,伊洛的眼光中隐现痛苦的神色,“我只想见她……”
在伊洛固执的坚持下,冰儿实在不忍心看着他那痛苦压抑的神色,含泪扶着伊洛下了床,披了件外套在身上一步步向天朔的房间走去,在门口,却被十二卫队给拦下了。
“对不起,殿下正在休养,除宁王外任何人不能进去。”宣诺面无表情的挡在两人面前,不肯多看伊洛一眼。
缓缓抬起头,伊洛的眼睛有着让人无法正视的疼痛,“宣诺,我只想见见她,搜身也好,监视也没有关系,请你让我见见她。”
“我已经说过了,殿下正在休养期间,任何闲杂人等不得打扰!”宣诺尤其将‘闲杂人等’几个字咬得极重,听得伊洛虚弱的身子一颤。
一旁的冰儿率先哭了起来,“宣偌大哥,求求你了,让我家主子看一眼殿下吧,不然他就要把自己逼死了。”
宣诺板着面孔将头扭朝一边,彻底不看伊洛已越发惨白的脸色。倒是一旁的曼青有些不忍,悄悄扯了扯宣诺的衣角,却被宣诺一个冷眼给瞪了回去。
稍稍调整了一下混乱的内息,伊洛轻轻的开口:“宣诺,我知道你恨我,包括整个十二卫队都在恨我吧,若非天朔昏迷前的那一句不能伤我性命,想必我已不可能活着站在这里,我不期待解释当我面临亲人同胞被屠杀时我所做的一切,因为即使时光倒流,我依然会做那样的选择,但是,我只想让你知道,无论任何时候,我都未想过要伤害天朔,伤彼痛在己!”
伤彼痛在己,短短五个字,正真实的煎熬着此时伊洛虚弱不堪的身心。我的天朔,如今一手造就今日的局面,亦非我所愿,因为我别无选择!我们之间最大的错,便是你有矢国储君的承担,而我有夏国之民的责任!我们的中间,隔了太多的人世和不得已,父王死了,姐姐死了,我们的爱情也如断线的风筝越飞越远,失去了掌控的齿轮,只剩下苍白的无奈和恨……
胸腔一阵剧痛,淡淡的血腥再次涌上来,一声轻咳染红了手中丝质的白绢,“殿下!”冰儿一声惊呼,脸色煞白。
缓缓摆摆手,伊洛勉强牵起一个苍白的微笑,“无碍!”说罢再次坚定地走至宣诺面前,“宣诺,我只求能再见天朔一面,之后要杀要处决都依你。”
看着他已无血色的唇角却触目的染红一抹嫣红,宣诺的眉头紧紧纠结,见他不答话,一旁的曼青一顶宣诺,将他推到一边,自己大手一推打开了房门,面向伊洛说道:“伊洛殿下,你进去吧!”
“曼青!”宣诺生气的低喝一声。
“要打外面奉陪!”曼青不示弱地迎向宣诺,两人就这么眼神对战了一会儿,终是宣诺叹息一声别开了视线。
“谢谢你,曼青。”伊洛对曼青露出一丝感激的浅笑,在冰儿的搀扶下进了房门,杨浩和柳铭看着伊洛单薄的背影,不禁无奈地摇摇头,都是一对痴人。
“唉!希望他们两个人能幸福。”苏俣似在自言自语的摸了摸剑柄上的流苏。
却遭到柳铭的一个白眼,“你认为他们还有可能吗?”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禁了声!杀父之痛,灭国之恨,哪一样可以得到轻易谅解?
室内有些昏暗,没有点灯,唯有落地窗外的夕阳透过厚厚的窗帘给房内注入了一丝生的暖气,空气中淡淡的药香和她独有的气息,预示了两人咫尺的距离,没由来的,伊洛感到一阵慌乱,刚才一心想见她,可当真的和她如此接近的时候,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幸得冰儿的一句话,稍微平复了一下他的内心,“主子,她似乎还在睡觉。”
伊洛怔了征,轻声对冰儿说道:“冰儿,我有话和阿宝说,你在外面等我。”
冰儿看了看床上面色苍白,还在沉睡中的天朔,点点头出去了。只留下两个人的房间寂静得难受,隐忍的一声轻叹,伊洛摸索着在床边坐下,床上的人睫毛微微颤了颤,却没有睁开。
白皙的指尖缓缓滑过她脸上每一条细腻的曲线,温润的触感,最终在她眼睛的地方停留下来,久久不移,随着内心反复重复的记忆,无可抑制的悲伤好似令人窒息的藤蔓,缠得他无法呼吸,混乱的正清殿、飞溅的鲜血,以及她不顾一切的回护,最终,还是自己伤了她。
缓缓低下头将身子靠近,让她平稳的呼吸浅浅佛过面颊,真实的感觉着她的存在,唯有这样才能稍稍压制那种濒临失去她的惊慌失措。天朔,我该怎么办?我该恨你的冷血无情,还是该爱你的孤注一掷?请告诉我……该怎么办……
温热的液体,点点滴落在她散开的领口上,在因失血过多而呈现苍白颜色的肌肤上划出纵横的纹路,“阿宝,你曾说过我的幸福就是你最大的安慰,可是侵略我的国家,毁灭一座座城市,杀害我的亲人,这就是你给我承诺的幸福吗?我不是不知道你的不得已,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要用这样残忍的方式来对待我?为什么……连一个恳求你的机会都不给我?阿宝……”
幽蓝的眼眸在昏暗中缓缓睁开了,滑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水气。
微微抑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伊洛小心的将天朔拥入怀中,听不到他的声音,却明显感觉到了颈间上的润湿,“阿宝,权利和疆土,对你而言真的就那么重要吗?掌管天下,你会快乐么?呵……你曾说你爱我甚过一切,你曾说只要有我你就拥有整个世界,可如今……我毫无隐瞒的告诉你,我爱你!我爱你,既然如此,你何苦要走今天这一步,逼我恨你?”说到最后几句,伊洛一直压抑的情绪隐有失控,握着她双臂的指间深深的嵌入肌骨。
眼泪一滴滴从她幽蓝的眼眸渗出,听着他的声声控诉,天朔心脏一阵阵绞痛,终了,还是一声无奈的叹息。她突然的举动,使得伊洛浑身一震,“你醒着?”
唇角勾起一抹无力的浅笑,“我一直醒着,从你进来开始……”
“我……”这样的境地使得伊洛心里一慌,迅速的想要撤离自己的怀抱,却被天朔拉紧不放。
“伊洛,并非我不想两全,并非我不想有其他的选择,身在帝王家,有太多的不得已,且不说我目前不是王,不能违背父王的旨意,纵使我能,眼观当今天下局势,孱弱的夏国也必败无疑,这是历史前进的车轮,无论你我,都无法违背天下的选择。正清殿之变,我没有资格对你解释什么,我唯一可以无愧的,只有当初那一句:‘我爱你甚过一切,有你有天下’,无论何时何世,我从未改变!”轻轻抬手拭去他腮边的一行清泪,天朔的神情,有着深切的哀切。
伊洛一句话也未说,只是独自抱着天朔默默流泪,许久,手掌缓缓移到天朔腰上,轻声问道:“还痛不痛?阿宝……对不起!”
天朔唯有苦笑,“如果当初我不下令撤兵,你是不是会真的杀了我?”
闻言伊洛浑身一颤,这正是他如影随形的噩梦,僵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我会!杀了你,我再杀了我自己!”
“呵——”天朔一声轻笑,却有泪滴落,“世间最让人失去理智的,果然唯情一字。”
“你没有资格说我,你岂非不比我更痴?明明能摆脱,却甘愿为我所挟持,甚至不顾自己已命在旦夕。”听到天朔的笑,伊洛的唇边也微微浮现一抹笑意,轻轻抚开她额前的一抹碎发,伊洛难掩一声轻叹,“为什么要这么做?”
天朔的语气有着淡淡的宠溺和无奈,“如你这样放不下忠孝的傻瓜,我若不成全你的一舍救国,你无人能及的自我批斗精神会将自己逼死,所以,我只能成全、成全你的大义和忠国之心。”
“即使功亏一篑,即使圣上责罚?”
“是!”
释怀的笑,掩藏着最大的酸楚与心痛,伊洛突然发现自己失去了所有的思考和语言,唯有满满的无奈和悲哀,唇畔扫过她温热的呼吸和唇的温度,伊洛不顾一切的索求着她的气息,唇齿间的缠绵似乎忘却了所有的隔阂,深深交融的灵魂似乎跨越了彼此的距离,一切都抛诸脑后,难舍的……唯有那无法诉说的痴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