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一个多么美丽的名字,让人不禁一下就想到了梅花。事实上《暗香》与《疏影》都是咏梅的作品,而“梅”对于姜夔意味着什么,相信不用再赘述。这两首词是姜夔与范成大相聚时所作,两大诗人在一起对饮唱和,好不快意。此时的姜夔刚刚从合肥回来,因为没有找到“她”,所以难免带着深深的失落而来与老友相聚。而范成大主张抗金,可是宋孝宗却并不在意,公然称金国与南宋为“叔侄之国”,这让范成大气愤不已,于是孝宗便直接让范成大回家“享老”去了。所以,这两个人在这个时候都有些抑郁,范成大喜欢梅花,看见梅儿绽放,便感年华渐逝,岁月易老,情不自禁地夸赞了几句梅花。这些话落在了姜夔的耳中,恰好击中了他那最纤弱的神经,眼前那朵朵梅花仿佛幻化成了一片片殷红,微微地瞧着他笑。他热泪盈眶,提笔而起,遂成《暗香》、《疏影》。
在《暗香》中,我们通过小序,能够大致了解这首词的创作背景,姜夔说他在踏雪去拜会石湖(范成大号石湖居士),和老友相聚一月有余,唱和不止,他也创作了新词牌,就是这两首作品。范成大极为喜爱,让歌姬弹唱,音谐词美,堪称绝配。
在姜夔的作品中常常爱用的词就是“旧”,这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恋旧的人,对曾经的人事不能忘怀。其实这是一种文学创作很好的习惯,虽然这样对人生并不见有多少的正面积极力量。往往恋旧的人会把一部分记忆划分后再细化,所以便会成为一些零星的片段出现在作品之中。爱的痴狂,恨的断肠,这样更能让读者感受到作者的那份感动,也更容易引起共鸣。
首先说《暗香》,“旧时月色”作为开篇,这让人感觉姜夔又陷入了那如海的回忆中,月色依然如旧,可是却岁月渐老,红颜易逝。这是常见的对比手法,所以在这里他提到“旧时”就是自然的采用这个手法,来对比今日的不堪或落寞。词人在这片清冷的月光中对着梅花,浮想联翩,屡屡提笛而吹,兴致高昂。不过,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故事好像曾经有过一样,姜夔觉得自己好像又把曾经的路又走了一遍,使他又想起了那段刻骨的往事。他曾“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这些都是过去对月赏梅的乐事。那时他还是清朗疏俊,她还是人面桃花。“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一句看得出,作者清醒了过来,不要再想了,曾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已经渐渐苍老,甚至已经忘了那些灿若桃李的词笔了。“但怪得”是一种别样的情绪,作者感慨万千,年华日渐苍老,记忆越来越模糊,但是梅花却还是如故,像穿越了多年时光,又一次来到了自己的身边,透过了冰凉的空气,香气弥漫,让人心醉。
“正寂寂”又一次强调了环境的寂静,用叠词来形容那种极致,是宋词里常用的修饰手法。天地间一片苍茫,一片寂静,自己与所思之人还相隔千里,更不必说此时还被大雪铺满了道路,寻无可寻。到了“翠樽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这一句,作者把自己的感受就完全代入了梅花之中,他觉得他们都在怀念着过去。“翠”对“红”,完全醒目的两个对立的颜色中,有一种相同的颓靡气息,它们都在无言的回忆中抽泣。“红萼”这个词也在他怀念梦中人的作品中提及过,因此这一句里包含的情绪和故事太多。他还记得他们曾经携着手一起赏梅,那天大雪漫天,万千树木都已变得银装素裹,而这白雪红梅映衬的西湖显得更加碧绿起来。“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作为尾句最为恰当,适时地把作者那四溢的情绪收容,悄然结尾又情思绵长。
而姜夔在《暗香》的姊妹篇《疏影》中表现的就没有如此动情了,但是意境却更为悠远。与《暗香》中描写梅花“冷艳”而怀人不同,《疏影》赞叹梅花的“幽静”,主要是书写自己的愁怀和失落。
“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一句看起来就像一幅名家笔下的花鸟画,绿色的苔枝上挂满了梅花,枝上蹲着绿色的小鸟。这颜色明丽的画面让人心旷神怡,也恰巧勾起了词人的创作热情。“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看似忧伤,其实却是美丽环境带给了词人一片内心的安然。他于是浮想联翩,把梅花也当作了好友一样看待,把梅花当了佳人,“她”是那样的温柔婉约,是那样的脱俗绝尘,黄昏中不言不语地倚靠着竹子,寂寞而又出世。词人提及了出塞的“昭君”,相信她也会怀恋故乡的一切吧。不过,在上片结尾时却还是通过以景带情,以人花幻化作结。月夜之中,有人恰似踏月而来,自然是幽然孤单的。作者望着此情此景想到了许许多多。
与一般的作品怀念情人不同,很多作品都更为主观地推己及人,甚至妄加揣测对方的境况,而这首词中他只说自己的孤寂与不堪,主要是抒发自己的愁怀和落寞。下片先用寿阳公主午睡时梅花飘落眉心留下花瓣印,宫女争相仿效其“梅花妆”的故事来引出整个内容。同时这也是作者的一个美好的憧憬,有些美好是他不忍碰触的,所以精心地保护着。但是“莫似春风,不管盈盈”,他怕那东风不知怜香惜玉,就这样把一切毁去,就像那梅花,总有一日会被这无情的风雨打碎。他一直都没有掩饰自己对梅花的偏爱,也没有掩饰自己内心的愁苦,不喜欢看见雨打风吹后那一片残破的情景。“玉龙哀曲”指的是《梅花落》,是古时有名的哀伤曲子。而“重觅幽香”好像又提及了自己还有重新追梦的勇气,他明知自己有过太多的悔事,只想重新回到那些时光之中,再次流落一次,他不想再留给那些美好一个不曾珍惜的曾经,可所有期盼都是徒然。全篇完后,让人感觉如坠梦中,分不清究竟他是在写花,还是写人,只是觉得字词的使用精妙绝伦,意境优美。
姜夔的《暗香》和《疏影》是为他博得最多赞誉的作品,看似艰涩难懂,实则却是一种浑然天成的巧妙。就像现代的音乐,有些歌曲是需要多听几次才能品出味道一样,这两首词也是如此,它们需要读者静下心来,细细品析其中透出的“冷香”。
姜夔的孤高与冷傲,雅致和清淡。在这两首词中北展现得淋漓尽致。姜夔作词之所以与众不同,那是因为他对书法、音乐、诗词等艺术都造诣颇高,所以他的词中融入了太多其他艺术门类的特征,改变了许多人对于宋词创作的理解。虽然他是一介布衣,也并非当时的文坛领袖,但却是许多后生争相模仿的偶像,因为姜夔的词风正是他们所向往和崇拜的。每一个文人都想创作出有价值的作品,又不愿流俗,所以许多南宋词人都很推崇周邦彦,相信姜夔也对其词风有所传承,只是他摒弃了周邦彦的刻板,风格更偏重自在和恬淡。
姜夔和周邦彦相比,有人说,周邦彦更像杜甫;而姜夔更像王维、孟浩然、韦庄等人的结合体,有着孟浩然的淡泊性情,这使得他的人格并未受现实太多污染,也就更好地使他的词作显得更为纯粹。
姜夔与宋朝的诸多词人相比,都更具才子风采,同时也有让人倾慕的隐士风度。对于生活与人生,他似乎看得最为通透,一生只为情痴,只为梦活。
宋词到了姜夔的手里又一次焕发了新的光彩,他的词与婉约和豪放都不甚相同。“白石体”是很难被划分为流派之中的,因为它本身就是一个新的流派,也可以说他是融合各家所长的新的词派。看看姜夔过后诸多词人的写法,如张炎、周密等人,就可以看得出姜夔对后世文人的影响。不过在他之后,并未再有可以改变或冲击宋词格律的人物,他也算得上是宋词最后的辉煌。如果把宋词比成一个王朝,那么他有过艳美婉约的开朝,也有过豪放热烈的盛世,也还有严谨清正格律派的守成维持,到了王朝的末尾,以姜夔的清雅冷香为结,不得不说是最为合适和富有诗意的。
不过,姜夔的“骚雅词”写作难度很大,因此能够掌握其精髓的人物很少。而他那种以人为本、追求境界的写法也使宋词走入了另一条小径,限制了词作的表达能力,但是这也是对人而言,在姜夔手中不是问题的问题,在别人手中也都成了问题。所以“骚雅词”这种流派虽讨喜,却很难被大面积的传承。
姜夔,在他身后,宋词已只剩余晖,脉脉生寒,这团燃烧了太久的火焰也即将随着大宋王朝的覆灭而熄灭。宋词辉煌竟止于此,再无高峰,惜哉姜夔!哀哉宋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