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CNN向全球范围内率先披露的细节，国内媒体、驿药集团和相关监管部门就特别措手不及，一时乱作一团。第二天，驿药集团接到一级对一级负责的监管部门的十二道严令：全面停止生产，进行三废处理设备的检修、调试、配备、安装；三废排放不经国家检测专家组重新检验达标，企业将无期限停产……
有专家说，这无疑是史上最严厉的处罚，当年查办三鹿牛奶也不过是这种力度。不要说是驿药集团一家企业了，驿丞市上上下下、五行八作，都在令人窒息的寒意中瑟瑟发抖！
然而，有感觉寒冷的就有感觉温暖的，驿药园区周边的居民特别高兴，特意燃起了鞭炮礼花，扭起了东北大秧歌，敲锣打鼓地庆贺了三天三夜。
他们激动不已、载歌载舞地又唱又跳：“盼星星啊盼月亮，终于盼来亲人解放军……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呀呼嗨嗨，一个呀嗨！……唉，阳光的油彩涂红了今天的日子哟，生活的花朵是我们的笑容！……唉，月光的水彩涂亮明天的日子哟，美好的世界在我们的心中！……唉，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明天是个好日子，打开了家门咱迎春风！”
虽说有的字眼儿听上去歧义很大，容易让人误解，但其中的道理却明显直白、颠扑不破。
啥也博士的眼珠子瞪得比鹅蛋还大，钢雕铁塑一样盯着电视屏幕，傻在那里。
他一百个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更一百个不愿意相信国氏父女会违约变卦，坑他至深。如果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就意味着——他的恶梦开始了！往远处说，他苦心经营了数十年的事业，一夕之间，竹篮打水一场空！往眼前看，他那累死累活、鸡蹿狗跳的三天三夜，就是在瞎忙活、穷得瑟！不但寸功无有，而且没人会领情道谢！
啥也博士本来脾气就不小，不是因为一直有求于国氏父女，才不会这么低眉顺眼、哼哈和气。此时此刻，他不想再忍受下去了，不想再压抑自己了，满腔的冲动、怒火、怨气、悲痛，使他终于还原成了他“咆哮帝”的本来面目，他一跳三尺高地大喊大叫道：
“行啦行啦，国玲珑啊国玲珑，你玩儿我，你们爷俩儿合起伙来玩儿我！又让我种树，又让我给狗收保护费！啊！你们也不想想，就凭你和我的这点能耐，能管得住所有汽车不鸣笛、不抢红灯、不挤碰行人吗？能吗？你倒是想得美！你以为这是在德国吗？不！这是在吾国！吾国有吾国自己的规矩！告诉你，老子忍无可忍了，无须再忍了！告诉你，从现在起，从这一分钟开始起，我再也不掺合你们爷俩儿的事了，爱咋的就咋的！”
国玲珑倒是看着啥也博士这一股子男子汉气概挺有味道，说：“怎么的，不掺合我们的事了，你要干什么？你能干什么？有能耐你就告诉我，说不定我还可以给给你支支损招儿、出出馊主意。”
啥也博士一跳四尺高地说：“国玲珑啊国玲珑，我警告你，你目中无人、狗眼看人低！我能干什么？哼，我有的是事情做！切，用你支损招儿？出锼主意？哼！我用不着！我自己有得是！”
在国玲珑看来，眼前啥也博士这副抓狂透顶、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就是一部冲击力强劲的国产卡通动漫片——《啥也博士在古古怪界七十二战灰太狼院士》，要多好看有多好看，要多有意思就多有意思。
啥也博士一跳五尺高了，说：“实话说吧，这一年年的，眼见的烦心事还少吗？你们就别给我添孬糟（闹心）了！那真是，太纠结、很怀具、相当不给力！啊，春节联欢晚会一年一度，赵本山的小品越来越像冯小刚的电影，刘谦的魔术越来越像实验话剧，你说孬糟不孬糟！啊，考古学家的学问多得窜了笼子，在曹操墓里挖出两块头盖骨，竟然断定——一块是曹操的，一块是曹操小时候的！啊，熟读百本《知音》《家庭》和《故事会》的凤姐横空出世，女孩子家家的不学好，竟然梦想有朝一日能够做美国奥总统的地下情人，你说孬糟不孬糟！”
啥也博士一跳六尺高了，说：“啊，这一年年的，国产奶粉开始有了丰胸功能，富士康的员工在工作闲暇玩起了连环接力跳，你说孬糟不孬糟！啊，这一年年的，李刚没有出名，李刚的儿子也没有出名，但是李刚的儿子的爸爸出了名！啊，郭德纲从一个非著名相声演员变成了一个非常著名的相声演员，又说相声又做主持，偶尔还打打人，足以说明不打人的相声演员就不是个好司机！你说孬糟不孬糟！”
啥也博士一跳七尺高了，说：“啊，商业时代使每个人的灵魂都有一半像商人，如马克？吐温说的——如果金钱在向我招手，那么无论是《圣经》、地狱，还是我母亲，都绝不可能使我转回身去。你说孬糟不孬糟！啊，要知道，商业时代的一切负面弊端，只有通过商业的进一步发展才能疗治。这一点是走过来的国家向我们证实了的，就好比一个在冰天雪地中犹疑该何去何从的人，思考必须变得极为简单——哪里升起着炊烟，哪里就是继续前行的方向！你说孬糟不孬糟！”
啥也博士一跳八尺高了，说：“这一年年的，太多的人被物欲所惑，似乎已经不大能被什么人和事物感动，我们何曾见过被什么感动了的驴子、鸭子、蚯蚓，或者蟑螂？你说孬糟不孬糟！啊，时代淘汰某些事物，真仿佛秋风从树枝上掠下落叶，所以我百思不得其解——社会越文明，人心对真诚的感受应当越细腻才是，为什么反而越来越麻木不仁了呢？你说孬糟不孬糟！”
眼看着，啥也博士要一跳九尺高了，国玲珑拦住他，说：“曹大叔，慢着，够了，停，Cut！我看着你就十分孬糟！”
啥也博士一点开玩笑的心思也没有，吐字发音似乎都粘连着血丝儿，说：“大侄女啊大侄女，现在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你还故意坑我、逗我、玩儿我，还叫我怎么在商界混下去？这三天没白没黑地忙活下来，你不觉得怎样，可是动了我的元气、掏了我的家底，想缓过劲儿来恐怕不会是一时半会儿那么容易。”
国玲珑见他终于像个正常人一样敞开了心扉，就好言劝慰他，说：“曹大叔，别怕，你干的坏事人们记得，同样，你干的好事人们也会记得，而且会加倍记得！”
啥也博士朝天棚翻着眼白，叹一口晦气，说：“咳，事到如今，也只能重打鼓另开张了。”说着，堆起额头的四条抬头纹，探问：“大侄女，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业务，帮我揽点儿？”
国玲珑打了个愣怔，心说曹沙野的反应倒快，不亏是江湖上有名有号的传奇式人物，看见大势已去，也大象的鼻子——能屈能伸，果然是有些胆识。忽然想起手机上的一条短信，就说：“既然话说到这了，当大侄女的也不能见死不救，不过，我给你介绍的这些活儿都是有一定技术难度的，恐怕你会吃不消。”
啥也博士仿佛看到了悬崖边上那棵救命的稻草，以为国玲珑终于被他三天来的拼死拼活、诚实守信打动，作为犒赏，她会在他和国际品牌食品企业谈判代表团之间搭桥牵线，或分一杯羹。这可了不得！人家个个儿都是大师兄孙悟空，拔下任何一根汗毛，至少比咱们的腰粗三圈儿，甚至足够咱们飞黄腾达老少三代！
看着啥也博士投射过来如狼一样锐利、幽蓝的眼神，国玲珑忍不住要笑出声。她大声说：“好吧，曹沙野，以后，你就去帮我揽以下几项业务，记住，咱们是利润分成，五五开，想要赚得多，你就得多辛苦，多接单……”
啥也博士恨不能断臂立誓，点头如捣蒜地说：“好好好，大侄女，你快说是什么业务吧，我保证精诚合作、互惠共赢，有财大家发！”
国玲珑边读短信边哧哧地笑：“曹大叔，麻烦你去承揽以下业务——专业维修核潜艇，核弹头翻新、改装、抛光、喷漆……回收二手航母，大修核反应堆，清洗航母油槽，航天飞机保养，换三滤……高空擦洗卫星，表面除尘作业……运载火箭形象设计，全球海洋保养维护……冰镇南北极冰川，地球形状改造，穿越时空，颠倒乾坤，国际日期变更线变更……内部职工价团购鹿鹿鹿婴幼儿奶粉，战略合作伙伴价批发歼10、F22、F35、B2轰炸机，以及各类核弹头、洲际导弹……全面接受预定歼20、歼30，三个月内提机！附赠前风档玻璃贴膜、两年机油保养……以上业务量大从优！有上网查询发票！……此外，年底公司举行幸运大抽奖，中奖贵宾即可获阿富汗、塔利班基地山区豪华三日游哟！”
国玲珑刚把短信念完，啥也博士“咆哮帝”的嘴脸又暴露出来，头也不顾、腚也不顾地狂嚣道：“国玲珑，你能不能高抬贵手，不再玩儿你大叔？额的神妈呀，就是要了你大叔一百条的亲命，也揽不来一单业务啊！”
国玲珑弯下腰哈哈大笑之际，啥也博士已经如丧家之犬夺门而出，逃之夭夭去也。估计是真怕国玲珑把他的手机号喷到墙上、电线杆上，到那时，铁打的金刚也伤不起！
不过，书归正传，三天来，叫啥也博士这一通忙活儿，又是种树，又是禁鸣禁越线穿行，又是看管猫狗不许四处乱跑，又是驿药园区停产停排，空气质量似乎立竿见影地好了很多。
晚上，张伯瀚正在写作业，爸爸忽然叫他来看电视新闻。
新闻上说：“今天下午，全驿丞市足足有四个小时没有一个打火机和火柴能够点燃香烟，烟民们很是懊恼。记者走访了相关专家，目前尚没有人能全面解释清楚这一怪象的起因。为此，我市有关部门已经聘请了首都科学院专家前来做进一步的调研。另据报道，我市大气质量监测站的最新监控数据显示，下午一时至五时，即是全市烟民断火的时段，仪器表盘指数创出历史新低，数十台仪表的污染数值指针都回调到初始位置。经过值班人员现场确认——这也许是驿丞市有空气质量数据报告以来，污染程度监控数值最低的四个小时，空气质量最好的四个小时！”
新闻上接着说：“我市物理气象学家们大致推断其成因有四：一是四个小时的断烟断火；二是近日来栽种的三万棵树木开始制造出大量的富氧离子；三是机动车全面禁鸣之后，空气分子互感振动的频次减弱了一半，促使氧离子生命力活跃了一倍；四是电子仪表发生了机械性故障，导致短路失灵。不过，专家指出，第四种成因发生的可能性极低，不足万万分之一。”
看着，听着，张伯瀚与曾经是老烟枪，现在是戒烟成功人士的爸爸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笑，伸出手来，默契地连击三掌，连“耶”三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