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校际跆拳道比赛结束,已经是将近黄昏的时间,孟尔凡与霍风分了手,一路骑着单车回家。前两天为了方怡的小狗拿走了妹妹秀云的铃铛,他赢下了比赛,当场就拿到一笔数目可观的奖金,因此打算再去买一只更大的机器猫抱枕给她。
这是他答应过她的,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失信。
而剩下的奖金,他要给师傅霍风还有自己的父亲各买一套新的西服,若再有多余他会存起来。这些年他在大小的比赛中赢到许多奖金,但每回都是这样花费掉,真正用来给自己买东西的很少很少。
街头的水塔下面围观着几个行人,正仰起脖子向着上方指指点点。孟尔凡用脚支地把单车停下来,他的去路被挡住,原本只是好奇地往上张望一下,结果看清楚那个顺着扶手往上攀爬的身影之后,霎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方怡疯了是不是?她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做什么?
风把白色的衬衣鼓动,她颤颤巍巍地悬在高处,像是随时有可能失足掉下来。但是纵使如此,她仍然执着地往水塔的最高处爬去,小狗从她身后的背包里探出头来,不停地“汪汪”吠叫,孟尔凡把单车撇下,急步奔进了水塔里面,飞快地爬上了第一层的平台。
“你要干什么?上面很危险,你快点下来。”
方怡已经爬到了一半的高度,她回过头俯看了一眼,扶手的铁锈沙沙地往下掉落,孟尔凡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为什么总是这样让人放心不下?
他仰起了脖子等待着方怡回头,但是她只看了他一眼之后,又继续往上爬去。
“我叫你下来,你听到没有?”
霍风不允许自己的徒弟仗武欺人,但是孟尔凡从来没有一刻如此渴望把方怡抓下来暴打一顿,她为什么就是不肯听别人说话,总是听见了却像没有听见一样?他气极地攀着扶手,从后面爬了上去。
“你不要上来。”
看到他追上来,方怡总算是有了反应。
她不再往上攀爬,停在了原处,黑眸沉沉地看着他。
“你下来我就不上去。”
“我只是想知道,爬到最高的地方能够看到什么风景,看完就会自己下来。”
“不行。”
孟尔凡坚决地打断她,“你再往上爬会越来越危险,快点下来。”
方怡张望着四周,高处的风把她的衬衣和长发都吹得胡乱地扬起,田地、房屋已经在她的足下,或许下一刻她就会踏空从几十米的高处摔下去,但是她对将来充满了茫然,她想知道自己的人生会有什么发生,即使只是短短的几分钟之后。
不再理会孟尔凡,她继续艰难地往上爬。
孟尔凡的手心渗出了冷汗,这样的高度连他也感觉到心悸。但是他不能退缩,既然方怡一定要爬上去,他就在后面追随着她。高处的风越吹越烈,他不肯放弃地一步一步往上爬,最终跟随在她的身后爬到了水塔的最高处。
“你到底有什么事情不开心?”
翻进水塔的凹槽里面,孟尔凡后背都已经汗湿,假若刚才有半分不留神,他和方怡都已经摔下去变成泥尘。方怡惨白着脸,手足虚软地发颤,如果没有孟尔凡在后面步步相随,或许她再爬几步就已经放弃,但是他跟了上来,她最终竟然有勇气爬到了尽头。
孟尔凡看着她哑声地开口,“今天的跆拳道比赛,我只差一点就输了,你知不知道这场比赛对我有多重要?为什么你总是不肯听进别人说话?虽然连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但是我喜欢你!”
突然而来的表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勇气。
但是在经历了一场几乎是以性命相赌的追逐之后,一切都变得如此的顺其自然,真情流露。
他把她按压在身下禁锢着她的行动,不去管她的长发与地上的泥沙纠结,俯下头生涩而莽撞地吻她。他不可能真的把她抓过来痛打一顿,但是他可以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担心和害怕。她以后都不要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真的不要再这样!
“孟尔凡——”
方怡被他的身体覆压住,眼泪顺着脸侧滑下来。
她的母亲去世了,父亲也不要她,但她还是遇到了肯给予她关心、在乎她的人。
离开水塔再回到地面的时候,天色已经将近黑了。孟尔凡背着方怡走出来,她在爬完最后几步扶手落地的时候把脚踝扭了一下,此刻安静地伏贴在他的后背上。隔着衣物,他都能感觉到她身上的体温,如此柔软清香的身体,他刚才竟然大胆地吻了她。
“孟尔凡。”
方怡在身后轻轻地叫他。
“嗯。”
他红着耳根回应,“怎么了?”
“谢谢你。”
在这一刻,师傅霍风所有的警告都被抛诸脑后,百炼化作绕指柔,年少的情动像是一张无边的网,牢牢地把他缚住。
入黑之后,跆拳道馆的营业已经结束,孟尔凡打开大门,把方怡扶了进去。她的脚踝扭伤了,而道场里面常年都准备了疗伤的药油。
“很痛吗?”
“还好。”
他扶她在椅上坐下来,然后蹲下身脱掉了她的鞋子。方怡咬住自己的下唇,“孟尔凡,你让我自己来吧。”
“放心,我不会弄痛你。”
孟尔凡把药油倒在手心里,搓揉了几下然后熟练地替她处理伤处。在训练中经常会有受伤的情形出现,他经常替师弟师妹们处理。方怡的扭伤并不严重,上完药之后,她扶着墙身已经可以慢慢地走动。孟尔凡曾经说要带她进来参观,但被她一口拒绝,她用手心抚摸过道场里面的沙袋和木桩,眼里是难以道明的情绪。
“孟尔凡,你每天都会在这里练习跆拳道吗?”
“嗯,从五岁开始,就连生病发烧也没有停过。”孟尔凡很轻松地做了一个踢腿的动作给她看,“这样的动作,我最多的时候一天踢一万五千次。”
“一万五千次?”
方怡眼睛都霎时间睁得大大的。
孟尔凡露出自信的笑容,“总有一天我会成为跆拳道比赛的世界冠军。”
“你真厉害。”
方怡默默地把自己的背包拿起来,孟尔凡的笑容像是一束亮光晃眩了她的双目。小狗从背包里探出头,温顺地看着他们,她用指尖抚摸着它的皮毛,低声地说:“我想回家了。”
“我送你回去。”
孟尔凡骑着单车,像是前夜一样把方怡送到了家楼下。
“你真的不要我送你上去吗?”
他把车子停下来,方怡的脚扭伤了,他原本是打算把她送上楼。
“我自己能走。”
方怡把小狗从背包里抱出来,递到了他的手中,“你替我照顾它好不好?”
“当然没有问题。”
孟尔凡高兴地把小狗接过去,他以为方怡是因为脚伤暂时无法照顾这只小狗,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已经决定要离开。她负气离家出走,但是这一天下来的经历,孟尔凡让她明白了一些事情。她不应该再这样在外面流浪,不管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她都要积极地去面对。
“我明天还可以来找你吗?”
方怡转身要往楼道里走出,孟尔凡在她身后鼓起了勇气开口。
她慢慢地回过头,路灯的光线勾勒出他五官的轮廓,因为长期的锻炼身形已经长开,只差脱去眼中的青涩他就是真正的男人。她走回他的身边,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轻轻地吻了过去。
偶然的相遇,他给了她重新面对一切的勇气。
道别的话没有说出口,但她会永远记得今夜,记得在路灯的光线下送她回家的这个大男孩。
原本只是一个轻轻的告别的吻,却因为对方的回应而变得深入。
孟尔凡骑着单车离开,唇边还残留着方怡唇齿间的甜香。
方怡走进了楼道里,沿着梯级一步一步地走上楼。眼前有一片阴影罩下来,她的父亲林远东正带着司机从楼上走下来,看着她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怒意。她原本已经决定回家,但这时候她的父亲也终于找到了她。
她停了下来,充满敌意地看着她的父亲走近。
“一声不哼地离家出走,外公、姨母,所有的人都在找你,担心你会出事,但你在这里都干了些什么?”
林远东攥住她的手腕,盛怒地一巴掌掴了过去。
“你自甘堕落!”
清晰利落的一巴掌,把方怡所有的希望都掴碎,她的父亲甚至不问清楚缘由。她捂住已经肿起来的半边脸,把心底里积累下来的愤怒全部都发泄出来。“我姓方而你姓林,我从来就不是你的女儿,就算我怎样自甘堕落也与你没有关系!”
挣脱父亲的箍制,她掉头冲出了楼道,一直跑进了沉沉的夜色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