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头,许白杨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像是要窥破她此时的心事一样。
“什么时候拍那个广告?”徐蔷薇对他笑笑,伪装得若无其事。
“这个周末吧,到时我来接你。”许白杨又岂能看不出蔷薇的变化。从懂事起,他就觉得,路梓谦的出现总是能左右了蔷薇的心情,让她的情绪时好时坏,又似乎坏的时候更多一些。就像他喜欢粘着蔷薇一样,百合自小就喜欢跟着梓谦,他们俩的感情绝对可以用“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来形容。
徐蔷薇点点头。站起身的她现在只想找个喝水的借口离开这里。可是,不知道是因为坐太久脚麻了,还是七厘米的鞋跟太高了,又或许是因为心情影响了行动能力,她站起身只走了两步,就摇摇欲坠了。
茫然间,扶住了她的手,绝对不少于四只。
路梓谦今年三十三岁,他绝对是个目睹了这群花如何发芽,如何成长,如何含苞待放和如何盛开的全程参与者,她们各自散发着属于她们的清香。而他在“七朵花”里,也绝对是受欢迎的。他就是她们的邻家大哥哥,小时候,吴家大院就会是个快乐的据点,每逢周末或寒暑假,她们总是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热闹不已。记得那是多么纯真无邪的岁月,吃饭时,她们在一张长条形桌上相对坐着,气势不错,午睡时,就在地板上铺上几张凉席,席地而睡,他的童年和少年时光,都有她们相伴,记得那时候,吴老太公总会搬把藤椅坐在一边,看着这些孩子们,脸上洋溢着满足的微笑。“七朵花”的名字都是老太公取的,连各自的颜色分派也是他一手安排,没有异议,现在看来,他的确有洞悉一切的力量。
吴老太公坐在正中主席上,接受着宾客们的轮番祝福,“七朵花”和“一棵树”分列在他的两侧,看上去真是养眼不已,让人忍不住啧啧一番。
路梓谦的眼神,始终都停在一个方向,一个他总想去停留,却每每装作是不经意才游荡到的地方。
尹华韬坐在他旁边,和他一起看着那引人注目的“花丛”,那里面,尽管都面对着微笑,却明显有人怀着心思。“‘七朵花’里,你好像和百合最好?”他试探着问路梓谦。
路梓谦看他一眼:“算是吧。你呢?玉兰能带你出现在这里,你们的关系也不一般吧?”
尹华韬也看他一眼:“算是吧。”答案与他的如出一辙。
尽管交谈间很平淡,可两人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回答有些避重就轻。蔷薇刚才的那场晕眩,他们几乎同时出手相扶,可最终,还是路梓谦快了一步。尹华韬明显看到了他脸上的急切与关心的表情。
许白杨很快从路梓谦手里接过了蔷薇,尹华韬确信自己没有看错,许白杨对路梓谦有抵触情绪,从他那神速的动作可以看出来,他并不希望路梓谦接触到蔷薇。
路梓谦又岂能感觉不到,每每自己与蔷薇稍有接触,白杨就会神情戒备,好像自己对于蔷薇来说,是个不可靠近的危险人物一样。“七朵花”里,对于他来说,最惹人怜爱的是百合,最特别的,是蔷薇。百合自小就不太合群,别说在外人面前了,就是在自己姐妹群里,她也总是个沉默寡言的女生,柔弱得让人想去保护她。牡丹一向是强势的,很有“大姐大”的架势,海棠虽然也娇弱,可她处处有蔷薇帮着,吃不了亏;玉兰心思缜密,考虑周全,也是个会为自己打算的女生;茉莉有牡丹罩着,也是不会被伤到分毫的;至于玫瑰,因为最小,最受宠,加上天真乖巧,自然风头不少。只有百合,总是最安静的,玩游戏时,也只是一个人静静地站在一旁,柔弱得让人心疼,记得那时,他二十岁,在这些十几岁的小丫头面前,他俨然是个大人了,看着百合,他有了想要好好保护她的想法。另一边,其余“六朵花”正在玩沙包,他看见蔷薇,甩着两条微卷的辫子,拉着海棠跑来跑去,白杨跟在她后面,好几次都反应慢地被她撞来撞去。蔷薇和百合是不同的,她明媚欢快,总是像个小太阳一样,照耀着身边的人,他在一边看着,也觉得这个阴天和煦了好多,这个冬天,也从心底里开始暖了起来。
蔷薇站在玉兰和百合中间,却有些心不在焉。她知道,路梓谦影响了她很多,从他出现在这里,影响了她的心情开始,许多记忆也参差地跳出来,开始左右她的思想。她喜欢律师这个职业,其实并不是她的初衷,那是因为小时候,路梓谦总喜欢看港剧“法本多情”“壹号皇庭”之类,他说律师是正义的化身,可以维护社会安定,他长大了也要做个律师。蔷薇就是在那时候,受了他的影响。在她的认知里,路梓谦是博学广识的,她崇拜他,一度有些盲目,他在她的青葱岁月里,绝对是个不可缺的重要人物。记得有次集场,路梓谦给百合买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其他姐妹是每人一个发卡,唯独给她的却是一串用普通小串珠串成的手链,从那时起,她就知道自己在路梓谦心里的位置,在七姐妹中是最低的,她对他,也有了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顾虑。还有一次,是在一起画画时,十岁的许白杨把蔷薇画到了他的画里,他说:长大了要和蔷薇结婚,惹得姐妹们大笑了一阵,记得那时,路梓谦一边教百合画海鸥,一边转头问蔷薇:“是吗?长大了真的会嫁给白杨吗?”可是,蔷薇还没回答,他就已经转回头,专心致志地教着百合,似乎从来没有问过这个问题。也就是从那时起,蔷薇才明文规定许白杨一定要尊称自己为“四姐”,不可以直呼其名,那时的她以为,这样就可以不用与他结婚了,她也可以静静地,看着路梓谦对百合的好。
可是,她是个律师了,路梓谦却已经忘了少时的豪言壮语了。他现在,是个很有名气的作家,和百合同样的职业。——他们果然是相配的。
宴席间,很热闹,老太公也很高兴,接受着一应宾客的祝福和赞美。酒至半酣,玫瑰的表演时间到了,大家的目光有了着重点,蔷薇也可以稍稍轻松一会,不必强装笑颜地为了撑场面。从热闹里走出来,海棠被舅妈叫去了那边,徐蔷薇走到小河边,河里的那只小木船还在,在月色的掩映下,看上去有些孤单。记得小时候,它也是她们的玩伴之一,因为船太小只能坐下两个人,她的身边总是海棠或白杨,而梓谦的身边必然会是百合。
伸出手,蔷薇想解开拴在树根上的那根牵挂着小船的绳。这时候,她突然很想随波逐流。
“天太晚了。”路梓谦喊住她。从她悄然离开时,一直跟着她来到这里,看着她站在河边盯着小木船失神,他突然有一种冲动,一种想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的冲动,是否她所想的和自己想的有某一些相同之处?
徐蔷薇的手怔在半路,不敢伸出去,也忘了收回来。她也不敢回头,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是无意走到了这里吗?也许他认为,这里留下了他的很多美好回忆吧?和百合一起两小无猜的美好回忆。
路梓谦走过来,站在蔷薇身侧。刚站定,蔷薇却向旁边退过了两步,一付要保持在安全距离外的戒备。
路梓谦轻轻叹了口气,尽管很轻,可在此时寂静的夜里,蔷薇却异常清楚地听到了。因为这声叹息,她的心里被牵扯了一下,有些微微的麻。
看向他,蔷薇好像是第一次这么近地看着他。“为什么要叹气?”在她的认知里,路梓谦应该是没有叹息的理由的。
路梓谦的目光,还是和往常一样扫过她的脸,然后落在河中的月影上。他说:“蔷薇,你是个傻瓜。”
徐蔷薇听见了这句话,可是她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梓谦为什么要这样说,他这样说着时的语气很奇怪,像是与她靠得很近一样,像是轻声的呢喃。心里的麻加深了些许,蔷薇想靠近他,可一旦真的靠近了,她反而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为什么这样说?我到底傻在哪里?”徐蔷薇有一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韧劲,跟对待诉讼案一样,她喜欢接近真相。她有直觉,现在的路梓谦不是无意路过这里,他是跟着自己到了这里,而且,还有话要对自己说。
路梓谦终于回过头,与她正面相视。他每每不敢让自己的目光在蔷薇脸上逗留太久,不是因为对她视若无睹,也许一切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是怕停留得越久,就会陷得越深。不是对她漠不关心,只是他时刻关心着,却从没轻易表露过;也不是可有可无,而是早已心动,却还没表述心迹。他只是庆幸,幸好这么多年蔷薇身边,没有出现那个“他”。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他一直没有勇气对她告白,可是现在,他却很清楚地知道,不能再沉默了,他已经隐约地感觉到了“危机”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