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清教鱼聆峰又出了一桩丑事。
鱼聆峰的连长老正在闭关。他的嫡重孙连海因为逼迫心上人,不慎落入盘虎洞,被巨虎吓尿了两次裤子,幸得灵药园李敬之出手相救,才逃出生天。
当天夜里,连长老的弟子林求圣与外门女暗行欢好,被贼人断了命根。而立之年方达灵启境的林求圣补元无望,修为反跌落一截。
而那名一同欢好的外门女弟子吓得神志恍惚,什么线索也没透露出来。
执法坛焦头烂额。
萧凡心情舒畅。
恰逢今日是钟法堂例行论道的日子,灵药园李长老论草木法道,修行奇谈。萧凡一早收拾利索,阿铭被抱在霓镜天温香软玉的怀里,一同向钟法堂行去。
途中碰见几位长老,目光平和,即使是向来倨傲的寒星峰大长老也向霓镜天点了点头,看得萧凡一阵嘀咕。少女的身份显然没有那么简单,只是不知道何以不入内门,跟着灰发小老头待在门中最荒凉的青火峰。
霓镜天向来身着一身红衣,双腿笔直修长,纤腰盈盈一握。脱俗的美貌、傲人的身材加上出类拔萃的资质,一直是门中的焦点。
在十六岁就突破到灵启境中期的弟子,从潭清教开派以来,只有极少数人能达到这种地步。霓镜天天资出众,虽算不上低调,却很少有人知她真正的实力,身为仇老儿嫡传大弟子,有小老头护短在前,她被人为难的可能少之又少。
由于神识强大,萧凡的灵觉异常敏锐,能感到霓镜天身上隐藏的气息。这股气息炙热浑厚,除了身怀重宝,便是修炼着某种强大的功法,即使同等境界,实力也不容小觑。
钟法堂立于潭清教一座高峰之上,顶端是一处广阔的石台,露天而建,高耸的门庭上书有三个遒劲沉钧的大字。山体上石阶遍布,密密麻麻,一直延伸到峰巅。
李敬之是潭清教十分低调的一位长老,虽在洞玄境界,却无人知晓修为高低。仅门中一位化生境界的太上长老给过一句不痛不痒的评价,大抵是说此人心性淡泊,有避世修行之意。
如果不是一身俊秀儒雅,月白风清,他大概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而今日钟法堂座无虚席,莲花石台下阶阶弟子,竟人满为患。
仰着视线向上望去,众多窈窕曼妙的身影席地而坐,女弟子占了多数。石台周围有几名长老盘坐,除了一位美丽清冷的妙龄道姑,其他各色各异的老梆子更衬得李敬之姿容俊逸,气度不凡。
萧凡随意在一阶青石上坐了下来。霓镜天抱着小豹子,一路登至长老座下,身侧均是内门长老的首席弟子。众多视线交织,霓镜天从容不迫,很是自然地在蒲团上盘坐下来。
内门弟子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妥,大多向她点头示意。霓镜天神情平和,除了几名首席弟子,对其他人只略作回应,很快闭目调息起来。
目光穿过四面八方,萧凡在人群中见到了几张熟脸。那名从虎口下逃生的弟子注意到阿铭,正趴在霓镜天肩头呼呼大睡,脸色顿时一变。悄然寻望了一会,才阴晴不定地低下头去。
萧凡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目光一转,鱼聆峰弟子的不远处,便是几名闭目静坐的钟法堂管事弟子。一个清秀斯文的少年青布束发,双肩平整,脊背挺得笔直。
萧凡目光一动。
少年正是张元,是九个人里唯一一个选择这门差事的。灵药园培植弟子有四个名额,他本排在最末,却主动来了钟法堂,给了体质偏弱的陆小箐一个极佳的机会。如今张元在弟子里的位置居中靠前,竟是混得还不错的模样。
萧凡不免多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长香燃尽,沉浑的古铜钟声响起。悠扬传荡,一种肃然厚重的气势压迫下来,广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李敬之睁开了双目。明净的光在眼中流转,五官分明,俊逸如玉的面容不染尘埃。整个人淡然宁静,仿若浸透了日月风华。坐姿看似随意而平和,却显出一种挺拔的清远高贵。
这是一个温润雅致的男子,明净无瑕,却胜过朗月清辰。
一时间异彩涟生,万千目光出神地交汇到一点。
前方人影微动,竟渐渐仰了过来。萧凡眉尖一动,微微抬脚,将人踢了回去。
那人顿时回神,目露茫然,回头一看是个大眼乌溜满脸婴儿肥的小丫头,正睁着大眼瞧他,顿时一阵大窘:“多谢师妹相扶。”随即尴尬地回首,浑不知背上巴掌大的鞋底印子。
…再三确认这是个男人,萧凡不禁无奈扶额。
“先天之道,万物皆和。源华内敛,神明自生…”
“草木天地之精,灵气化生,命元皆存。历劫罹难,修得长生。”
李敬之的声音清冽干净,念天地清明,如经篇降世,伦音悠扬。萧凡一时听得入神,双目炯亮,竟有点化参悟之感。
洞玄是灵启的下一个大境界,洞玄之人,可观天地细微道痕,铭炼己身,超脱灵启对天地固有的识知,升华神觉,滋养肉身。洞天地之大玄,悟法道伦音众象,方得聚十方灵气,衍化真正的生机。
超脱洞玄,便是化生。
洞玄境界,已经有每个人对道独一无二的感悟,与天地秩序的交流更为深入和长远。若说入道和灵启是修行的根基,那么洞玄就是在这些根基之上建立起来的一枚神种,接受天地养分,建立自己的秩序和生命神链,对修道者的一生至关重要。
李敬之尽管低调,在修行一途上却极有天分。每每到深入之处,言语便有些晦涩艰深,一缕缕道纹在虚空中延展。萧凡捕捉到其中痕迹,识感一片通透。
这便是真正的论道与讲述之别。修行之人拥有灵觉,可感悟冥冥中的秩序法痕,这是文字和言语难以承载的东西。能力强弱和每个人的天资修为有关。小半日下来,萧凡不但没有疲惫之感,反而神采奕奕,目光清澈灵动,像是倒映着明亮的天光。
李敬之双目微阖,静坐调息。萧凡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疑窦暗生。李敬之论道,不似潭清教功法阴柔冷冽,反倒清透净远,淡然幽明,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禅意。
萧凡心中一动,目光一抬,顿时哭笑不得。
前方曾被李敬之姿容所慑、花痴仰倒的弟子,正一下一下垂着脑袋,小鸡啄米一样瞌睡着。周围的弟子目露迷茫困惑,有人双目发直,发呆地看着山顶。
李敬之认真严谨,却难为了这些入道境界的弟子。境界相差太大,许多人在此枯坐静听,却不得要领。萧凡向霓镜天看去,少女一脸沉思,还未从方才的论道中明悟过来,她周围的首席弟子个个肃穆认真,仍旧沉浸在思索里。
萧凡目光明澈,刚要收回,便感到来于山巅的一道盯梢。
视线骤然转向,发现李敬之仍然双目微阖,却仿佛有什么正观察着她。萧凡头皮一紧,流露迷茫神色,伸了个懒腰,一脸垂涎地呆看着李敬之。直到真的快要留出口水来,被暗察的紧张感才悄然淡去,恍若一阵多疑的错觉。
萧凡嘴角微抿,却借擦口水的动作掩盖了过去。垂下的眼睑里一片幽深。
她天生直觉敏锐,尽管有时也属多疑,仍然对这种数次救离危险的感觉十分信赖,因此并没有忽视。如今讲道结束,李敬之仍静坐山顶,却已有弟子按捺不住,频频巴望山上长老,等着能离去的消息。
一名老妪轻飘飘地扫了山下一眼,目无表情:“李长老道诣不凡,俗子难同,尔等要离便离开吧。”说完竟不再多看一眼,闭目无声了下来。
弟子纷纷起坐,下山而去。萧凡起身,不动声色地穿过人群,向山顶走去。
“不愧是李长老,听他念一个多时辰的经,都觉得养眼呢…”
碎言随风而去,萧凡嘴角不由一抽。除却钟法堂的管事弟子,还有一些身份不低的内门弟子留在了山上,盘坐着等待解惑。李敬之很有耐心,凡是弟子提出的困惑,悉数一一解答。
“…不知长老方才所言的燊古树一例,是出自何处?若是世上真有这般先例,为何从未听闻有炼丹宗师寻找?”
“燊古树是上古存活下来的种族,如今天地大变,已极为稀少。若用燊古树的枝叶炼丹,会引来赤火神雷,与丹火相交,成率极低。”
李敬之目露神往之色,“至于听闻,是来于一副残拓——修行界三大奇经之一,《佰草金石录》的残卷。”
许多弟子目露困惑之色。萧凡步伐微顿,继续向前走去。
“《佰草金石录》?”正在此时,张元不太确定地开口,语气斯文却恭敬,“长老所说…可是那本早已失传的仙古神卷?传闻记载了天下奇石和草木精矿,是上古诸神的奇经宝典,还有残卷留于世间?”
李敬之摇了摇头,神情有一丝遗憾。
“残卷也是不全的拓本,三大奇经早已无一存世。”
“《佰草金石录》记万物精华,《镇乾玄坤道》载天势阵法,《天罡神篆》登符箓之极巅。此三经为仙古三大奇经,东古天符门正是因为手中有《天罡神篆》的残卷,在天川屹立千万年不朽,无可替代。”
“《佰草金石录》看似是三卷中最无用的一本,却记载了许多种族的本源大秘。曾有人用其中记载的东西推演,故此才有不死神丹的出世。”
众人脸上写满了震惊,霓镜天更是不可思议:“不死神丹?是传说中修行成帝的那枚丹药?”
“然。史闻三大奇经除有通天彻地之能,皆与成仙有关。”
“砰”萧凡绊倒在石阶上,趴了个狗啃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