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不想真的挨打，这是一场博弈：
白大人虽到这明城，但还未正式上任。
如果现在他真的要杖责我，那就是动用私刑——这是把柄。我作为一介小民，这把柄毫无用处。但我若将这把柄主动呈给招摇的赵家，那这把柄的威力就无限大了。
想到了这里，我心中底气更足了。于是抬起头来看着这白大人，还冲他露出了一个笑容来：“白大人。”
坐在堂上的白大人，眉毛微微一动，嘴角若有似无地勾出了一丝笑容来，看得我心里发毛。他说：“你以为我不敢吗？”
他这个话说得十分模糊，辨不清他是不是看透我的想法。我一愣，但还是挺直脊背直视他！
一阵慑人的沉默之后，一名衙役从外走了过来，从我身边略过走到了这白大人身边去，俯身附耳对白大人说了几句话。只见这白是赭眼神略一流转，淡漠地看了我一眼，便说道：“带他进来。”
谁？
我这腿跪得痛，好不容易挪了挪身子往后一看，便看见一个穿着精致的男人，悠悠从堂外走了进来。
他还沾染着外面的光晕，眼神透彻却又慑人。
他的衣裳上有盘旋绽放的图腾，光芒在他身上留下若有似无的光。他身上每一处的轮廓，我都了若指掌。
沈陆。
沈陆从堂外大步而入，他自然也撞见了我的目光，沈陆嘴角一牵，一丝笑容悠悠便蔓上了嘴角来。
他走到我的身边来，看了跪下的我一眼，便伸手向白是赭作了揖，款款笑着利落地说道：“白大人。”
白是赭的脸上没有一丝毫表情，目光冷冷看向沈陆：“姓名，哪里人氏。”
不知为何，这债主沈陆一出现，我心里便来了安全感。应是以前被二癞子吓得太惨，以至于跟这沈陆多相处一阵，反倒是依赖起来了。
这依赖可要不得，得改。
只看见沈陆从容自在：“小民沈陆，轻水城人氏。”
白是赭的眼睑微微一垂，那凌厉的目光便瞬间刮了过来：“这轻水城离明城可不近，沈公子又为何会来这明城。”
沈陆从始至终都带着擅长的假笑：“小民的舅舅在这明城做着药材生意，家母见不惯我整日游手好闲，叫我来这明城，向舅舅讨教生意经的。”
显然都是谎话。
“不知沈公子的舅舅，是在这明城的哪家做着药材生意。”白是赭微微皱着眉头，凌厉的目光停顿在沈陆的身上，在他的身上想要挖掘出蛛丝马迹。
可是他挖不出来，因为这可是老奸巨猾的沈陆。这白大人又何其奸诈，见从沈陆的口中套不出话来，自然便来找我了。
“是——”沈陆正要说话回答，却被这白大人给打断了。
明明面如寒冰的白大人，神情忽而温和了起来，这何其诡异。
他看着我说道：“既然沈公子说认识这清姑娘，想来清伶姑娘也知道你投靠的舅舅，究竟是在哪家做着药材生意罢？”
白是赭虽然未着官服，身边的衙役虽然没唱着威武，但这逼迫的眼神还是让我慌了神——这沈陆又没跟我串过谎话，我怎么知道他这“舅舅”是谁？！
这白大人，想从我口中试出沈陆来。
我一笑：“白大人，您太看起我了。我虽对沈公子抱有好感，但我又不是美若天仙。沈公子又怎可能一开始便对我推心置腹，全盘托出呢？”
沈陆的眼神微微一侧，便与我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清姑娘请别妄自菲薄了，本官瞧着沈公子，倒是对你十分上心。”白是赭从我的包裹里，拿出了那把扇子来。他用那扇子轻轻捶打着额间，微笑说道，“这不本官才将你请进了衙门，沈公子这不马上来‘救’你了。”
好刺的话！
不过这确实不像冷静的沈陆——就算从阿是那里知道我被抓了，也不该立马出现——想来是怕我被衙门给煮了，他这一百两也就飞了，这才乱了阵脚。
而这白是赭起疑了：为什么我清伶刚刚被抓，他沈陆后脚就能到衙门。为什么？
“嗯？”白大人的眼神重新落在了沈陆身上，他的声音又低又沉，而且不怀好意。
沈陆当然感受得到这恶意，只是他微微眨了眼，脸上露出了一个明媚又和善的笑容来，他宠溺地看着我说道：“这丫头真是一点不省心。我几日未把她看在眼里，刚见着她想上来跟她说说话，便看见这丫头被大人带走了。想来中间是有了些误会。”
沈陆这做戏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他的回答也很简单：我看见的。
“沈公子，还未说得你家舅舅在哪家做着生意呢。”白是赭脸上的笑容在慢慢消失，他的右手上还握着我买的那柄扇子，他把那扇子一展，便潇洒地扇了一扇——“清伶加油”四个大字，自然立即现了出来。
见着那四个大字，沈陆的眼神一闪，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这才不紧不慢地回答白是赭的话：“北街寿仁堂唐伯便是我舅舅。”
这沈陆显然不是轻水城人，他显然也不是明城人，更加不可能会在这明城有一个舅舅。但是他能这么说，肯定就不怕他白大人去查。
白大人微微颌首，算是记下了。
但是他的盘问还未停止，他拿起我的那些铜板来，来回搓动把玩着：“沈公子，你与这清伶姑娘既然两情相悦，自然知道这钱从何来罢？”
“自然。”沈陆脸上的笑容更甚了，他这个人做戏果然做全套，又冲我露出了一个深情款款的眼神来，“这十吊钱，便是我对清伶姑娘的定情信物。”
我：“……”
为了保住钱，这借口也是烂得令人发指。
“哦。”白是赭的语气一挑，自然是不信的，但是仍然假模假样地问道，“虽说这些私事本官不该好奇，但本官实在好奇得很，寻常人都用手帕或什么物什当信物，沈公子和清伶姑娘倒是与众不同得很。”
这时候沈陆假惺惺地叹了一声气，他无奈地看着我说：“我总对清伶姑娘说我的真心不假，她却总是不信。我实在迫于无奈，才想出这么个烂法子。”
一身贵气的沈陆说着这谎话，倒好像有了些说服力——就这一身装扮，一看就是富二代。
“那这清伶姑娘的名字，看来都是沈公子刻下的了。这爱着实真挚。”白是赭在等着沈陆跳坑。
只看见沈陆忍俊不禁，他坦率地笑着说道：“大人真是说笑了，这可足足十吊钱。若我亲自来刻，那得到了猴年马月。这喜欢再真挚，也早早被磨光了。不过是我叫人打了字的模子，再寻了些人帮我烙进去的了。”
这可是老奸巨猾的沈陆，他哪会跳坑，他还会光明正大地将钱要回来。
沈陆又对白是赭作了个揖，忽而一脸诚挚地说道：“白大人，小民花了血本，才将这定情信物交给了清伶姑娘。大人现在既已搞清了原委，小民恳请大人再将我这定情信物还给清姑娘，这毕竟是我的一片痴心。”
我：“……”
再看堂上的白是赭，他的脸上阴晴不定。整场对话到了结尾，两人所说没一句是真话，但却是足足抓不出把柄来。但是忽然之间，这脸上拧不出一丁点笑容的白大人，脸上忽然豁然开朗了。
他说：“沈公子不必担心，本官自会把这信物都还给清伶姑娘。但是见沈公子一片痴心，本官也是多管闲事，想帮着来试试清伶姑娘的真心。”
靠！！这白是赭又要从我身上找错漏！
如果沈陆推脱，怕又被这白是赭抓住话柄。
“两副笔墨伺候。”白是赭面带微笑，忽然说了不相干的字眼来。
不多时笔墨便摆在了我俩跟前来，一边几名衙役，估计也将这好戏看得刺激，都精神奕奕地看着我跟沈陆，还等着他们的好领导出着棒极了的主意！
白是赭坐在堂上，他缓缓摇动手上，“清伶加油”四个字便飘摇而动。
“本官想来，你们二位的初次见面，定是刻骨非凡。”白是赭还做了个开场白，想了一个承上启下，他说道，“还请沈公子先写出那地方了，千万不要叫清伶姑娘给瞧见了。”
我怎么瞧这白是赭，怎么都觉得他在奸笑。
他说道：“这清伶姑娘若是连这地名都写不出来，岂不是浪费公子这一片痴心？”
白是赭的意思很简单：两个人写的东西不合，那便是骗人，钱拿来你俩都给打了，然后滚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