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巴士每天有二十班次的车往返在波士顿和纽约之间,车票价一趟只要十五美元,低廉的价格,是它同美国大巴公司竞争的唯一优势。
从波士顿去纽约的风华大巴上,常遇得到一位跛脚的中国男人陈先生。他一上车,总是在第六排靠窗的位子坐下,拿一件衣服搭在旁边的位子上。从来他身旁的位子都是空着的,只搭放那件粉色女士披风。在旁的乘客眼里,陈先生是异常冷漠的,四五岁的小孩子闹着玩爬上他旁边的空位,他立刻板起脸来把孩子赶走。还有一次,陈先生靠着窗户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有个女孩坐在他旁边,粉色披风也被她坐着了,他伸手就扇她两巴掌。女孩委屈极了,站起身哗哗地哭。以后女孩碰到陈先生都躲得远远的。再后来,女孩在风华巴士上正式工作了,她不得已总会碰见陈先生。
陈先生对她从没表示过什么愧疚,只是风华巴士上的乘客对她印象特别深。看上去她不过二十一二岁,常年跟车使她的皮肤少血色,见人擅于微笑,一双眼睛包容进了各个国家人坐长途车的睡相。她的脾性显然是温顺,偶尔遭到了欺负和调侃,哼一些快乐的调子宽慰宽慰自己也就算了。车子到站停下来,乘客们抽烟、打电话订车、揉着瞌睡中醒来的眼睛,只有她拎着装满呕吐物和垃圾的红塑料袋静静地最后下车。这一天,女孩照旧把座位上的垃圾袋收拾好,换上一批干净的红塑料袋。开车的司机去休息室休息了,车上已经没人了。她看了一眼陈先生用过的红塑料袋,似乎发现了什么,等她看清了里面的东西,蹲下来大哭了起来。“真可怜。”她止不住地流眼泪,不想那陈先生落了东西在座位上,现在又折回车里。她看见陈先生哭得更厉害了。
女孩把垃圾袋里的死亡报告翻出来。“我看到您妻子的死亡报告。”说完,她又只顾着自己伤心了,哭个不停。
“2008年3月12日,在市郊32号州际公路发生了一起特大交通事故,出事的车子是我公司的。事故导致三人死亡,两个是居住在唐人街的华人,另一个是我妻子。五年前,我的公司是纽约州所有大巴公司最盈利的一家,因为我的平均票价比一般华人公司定的还低两美元。当时我们和美国巴士公司竞争激烈,司机遭到白人醉汉的袭击是常有的事……我怀疑是美国人在我们车上做了手脚。你不知道吧,我妻子她年轻时可是唐人街最漂亮的女人了。”
“衣服是你妻子的?你总是为她留位子?”女孩指着他挽在手上的淡粉色女式披风。
“每次坐咱们的华人巴士,总是念她。这车程没有她便没有意义了。你天天跟车,车上的人一批一批的,腻吧?”
“其实不会,留学生、印度工程师、没有护照和驾驶证的新移民,领取政府救济金的白人,所有乘客都是和‘风华’有缘的人。”
陈先生再没有来坐过风华大巴,他在波士顿消失了。女孩看到新闻,某美国巴士公司股东被人从背后连开数抢,当场死亡。电视新闻里,记者站在事发现场采访了波士顿警长,警长说,凶手逃逸,警方无法认定凶手的杀人动机。她猜测事情和陈先生有关,如果是,算起来,她是半个帮凶。她发现陈先生掉在车上的那包东西,里面装着五颗军用子弹。
原刊责编 李文宏 本刊责编 申平
【作者简介】 杨怡:江西上饶人。留学美国四年;已创作出版长篇小说《带着青春行走美国》《这里的天空特别蓝》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