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暮春,位于华胥大陆东南,楚,宁,和西凉三国交界处的广阔的骊水江面上,一叶碧青竹筏不急不缓从江心驶来。
骊水两岸垂柳无数,杨花点点,随春风荡入江心。竹筏前端立着一位穿着深蓝锦袍的高大男子。
银冠精致,将男子长发半绾头顶,剑眉之下墨瞳如海。男子左侧腰间挂着一柄长剑,银色剑鞘之上,一如银冠,有着极为精致的花纹图样。
一点白色柳絮飞来,落到了男子的衣袖上,男子眉头几不可见的微微一皱,伸手拂去了那点柳絮。
“楚延,前面找个浅滩之处停下。天色阴沉,应该是要下雨了。”
骊水江阔,若是在雨中停留江上,恐有翻伐之忧。
“是。”
楚延是个三十左右的高瘦男子,腰上亦带着剑。若是仔细看去,他带着斗笠之下的面容,虽不及刚才那位说话的男子俊朗,但也是五官端正。只可惜,一道长疤从他右眉骨延伸到了他的下颚处。
虽然疤痕很淡了,但是却仍旧让他的面容看起来,过于狰狞了些。
楚延很快就找到了浅水之处,慢慢将竹筏撑了过去。
竹筏离岸边尚有一段距离,立在竹筏前端的男子便望见了,岸边有四个人。
骊水江绵延千里,无论是在楚国,还是宁国,亦或是其分支所处的西凉国内,江面都是码头酒楼林立,热闹非凡。
可是这里不在三国任何一国境内,他也不过是偶发兴致,才带着楚延游行至此,怎么,居然有人和他一样,游行至此?
男子眸中平静无波,唇边却是微微一笑,在竹筏靠岸的那一刻,轻松跃上了岸。
楚延也早早瞧见了岸上之人,一女三男,年纪都约莫二十上下。有些奇怪的是,那其中看似是主子的年轻男子,竟在暮春的温暖时节,还裹着厚厚的白狐裘衣——而且,还坐在特殊的轮椅之上。
这种轮椅是西凉第一世家温家,身有腿疾的的温二公子在八年前所制。
轮椅外形和普通椅子相差无几,只是两侧扶手较宽,内藏暗器装置。椅子下方是为了椅子移动而特意制作的轮子。
温二公子因为腿疾怕寒,在轮椅下方还特意设计了空处,可以放置火炭,用来温暖双腿。
这轮椅造价非凡,安置火炭的轮椅更是千金之价,不知这年轻公子是谁,竟能有这千金之物。
虽然心中有些惊讶,但楚延却是将一切心思都掩藏得极好,上岸后便低敛了双眸,表现得和一个普通随从一模一样。
“天色尚早,气候温暖,也无野味,不知兄台怎的此时就生了篝火?”
“身子不好,怕寒,惹公子见笑了。”
坐在轮椅上的男子见到了楚延两人,神色温和,也无半点惊讶和不快于这直接无礼的问话。
“落棋,把剑放下吧。两位公子衣着华贵,气宇轩昂,料想不是什么山野间的蛮人。”
原来,在楚延两人刚刚上岸时,四人之中,便有一个青衫男子持剑拦住了两人。
此时名为落棋的男子听到这话,一声不吭,快速收回了剑,立在了轮椅之旁。
楚延见落棋出剑和收剑的手势干净利落,便知落棋虽然年纪轻轻,但武功着实不凡。
于是他心里,不由更加好奇起来,这坐在轮椅之上的男子,究竟是谁了。
有这样的高手作为护卫,身份怕是不低。
很快,楚延就得到了答案。
“宁国,夏子泊。”
自称为夏子泊的,正是轮椅上的男子。他似是烤火烤得差不多了,将一双白净修长的双手收回,向楚延他们拱手行了个礼,然后将手放在了,盖在腿上的狼皮毯子上。
“西凉,楚桓。”
楚延听到自己主子说出‘西凉’二字时,微微一愣。但随即便想明白了,主子衣着非凡,更有宝剑随身,虽然是用了假名,但若是他说自己从楚国而来,那么想必能猜到他真实身份的人,还是很多。
“这是我的随从楚延,我二人游行至此,见这天色恐是要下雨,想找个地方避雨。夏公子看样子,比我们早到不少,不知对这周围可熟悉,能否告知,这周围有无能避雨投宿一晚的地方?”
夏子泊听完,抬起头来看向楚桓。
火光映照之中,夏子泊的容颜竟然让看惯美人的楚桓也不由惊艳了一番。
眉目修长,浅笑回眸,翩若惊鸿。
若非楚桓看清了夏子泊的喉结和夏子泊脸上,并无半点女子娇柔之气,楚桓差点以为,夏子泊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姐了。
楚延见到自己主子愣住,不由重重咳了两声。
站在对面的女子许是见惯这副场景,捂嘴笑了笑。
夏子泊见到楚桓失神,到也没有生气,他自己这副样貌,一路行至骊水,已经惊艳了不知多少人。
“不瞒楚公子,夏某亦是才到此处。对此地也不甚熟悉。公子所求,夏某也是无能为力。”
夏子泊的声音微凉,犹如初雪。这话这声音,本该让人听了觉得有些寒凉,但偏偏夏子泊笑如春风,让人生不出半点不快之心。
楚桓和夏子泊才交谈了几句,天上就落下了几滴雨。
站在夏子泊身旁的女子伸手抹去了额上的雨水,低声道“公子,下雨了,我们也赶紧找个地方落脚吧。你腿畏寒,不能在雨里太久。”
女子方才说完话,便从落棋身旁的男子手里接过伞撑了起来,而那位递伞的男子亦是一袭青衫,模样与落棋有八分相似,不过在左眼下,多了一点泪痣。
这边楚桓和楚延也打起了伞,见夏子泊他们也要找地方落脚,便决定结伴而行。
寻找落脚之处的过程中,楚桓知道了那位打伞的女子名唤落琴,推轮椅的男子叫落书,与落棋是双生子。
夏子泊此次从宁国出来,沿骊水江而上,是想赏玩山水,散散心。因为楚国七月有闻名天下的‘天姿’会,所以夏子泊将此次游行的终点定在了楚国。
本以为此地荒芜,却不想走了不多久,便找到了一家客栈。
客栈破旧,只有两三客商坐在靠内的角落里喝着酒,祛湿气。
进门之时,因为下雨地面湿滑,落书不小心绊了一脚,将夏子泊的轮椅给推歪了。
轮椅卡在了门槛上,夏子泊未曾提防,身子不由随着轮椅就要翻倒下去。
落琴在收伞,落棋和楚延则先一步进了客栈定房间。因而一瞬间,竟然无人顾上夏子泊。
本来已经进了客栈的楚桓因为警觉,一听到背后响动便转了身,然后就瞧见了这一幕。
不过楚桓并没有上前去拉住夏子泊,而是微微侧身,用余光观察着夏子泊的一举一动。
轮椅倒地之时,落琴和落棋都下了一跳,见夏子泊摔倒在地,两人立刻冲过去扶起了夏子泊。
“无事,只是这狼皮毯子脏了,落琴你先将它收起来吧。”夏子泊的声音还有些不稳,但是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将毯子交给了落琴后,让落棋来推轮椅。
“落书,你刚才摔得不清,先上楼上药吧。”
“主子,我无事,先让我给你看看,可伤到了没?”落书神色紧张,刚刚走地上爬起,立刻擦了擦手,准备替夏子泊诊断。
却不想夏子泊笑着让他先给他自己上药,他这才后知后觉到,他因为撞到门框,脑袋上已经肿了一个大包。
“去吧,难不成你连公子的话都不听了?公子自己也会医术,又不是非得你在这里。”
落书听见落琴的话,又见夏子泊脸色如常,这才转身离开了。
楚桓这时走了过来,望着落书上楼的背影好奇地问道“夏公子待下人还真是宽厚,这下人摔了你一跤,你却反而让他先去上药了。”
夏子泊听见楚桓的话,哦了一声,并不继续说下去。反倒是一旁的落琴正了正脸色,说道“楚公子有所不知,我们几个并未卖身于公子,而是自愿追随公子。因而公子才这般对待我们。”
落琴说到这,故意停了一停,然后露出一抹略带嘲讽地笑容继续说道“况且,难不成楚公子觉得,让一个随从顶着一张发肿的脸侍候公子,很适合?我们公子可是个慈善人,万一被人误会了怎么好?”
楚延听到这话,目光有些凌厉地瞪了落琴一眼,谁知落琴丝毫不曾避讳,又瞪了回来。
楚延不由有些不快,这女子怎地如此刁钻嚣张。且不论他主子是在和夏子泊说话,哪里来她一个女婢插嘴的份?
再者,这话里话外地,都是在指责楚桓没有慈善心!
楚延心里不舒服,但楚桓没有说话,他也不好说些什么。楚桓从来不喜欢多嘴的人。
“倒是不知楚某何处得罪了落琴姑娘,姑娘竟要作如此言语?”
夏子泊的手放在轮椅的扶手,听到这话,修长的手指缓缓敲了敲扶手。
“楚公子,夏某身有残缺,手下之人护主,难免有些言辞过激,还请见谅。不过,楚公子气度不凡,想必不会与夏某计较。”
楚桓望着夏子泊浅浅淡淡的镇定笑容,觉察出夏子泊此刻毫不在意的态度,胸腔莫名有些不快。
不过他脸上一点不快也无,而是爽朗笑开,对着掌柜高喊“上一桌最好的酒菜。”
然后转身,笑如朗月道“楚某方才言语略有不敬,特意点了这一桌酒菜赔罪,想与夏公子交个朋友,不知夏公子赏不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