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又哪里恨错了你呢?许杉,是不是因为陆川死了你才会这么多年念念不忘,如果当初死的是我,你会不会也一样,爱我,也爱那个可怜的孩子?”林筱回头看他,已经带了纹络的眼角微微眯起,笑得就像多年之前初遇时那个无忧无虑的林家小姐。“许杉,如果我知道,死能换来你一生的爱,那一年宁愿开走那辆车的是我。”
说完,她闭上眼睛,张开双臂。
身体倾斜的角度从零开始一点点扩大,直到接触了冰凉的池水,水花溅起又落下,蔓延的涟漪静静的飘在清澈的水面。
“妈妈。”
一个身影从角落里跌跌撞撞的跑出来,他没有犹豫的也跟着坠入那冰冷的水池。
没入池水的一刻,他清楚地看见那个从不远处跑来的女子。许疏瞬间想清楚了什么——
也许,当年许杉在车上动手脚,想要害死不是陆川也不是林筱,而是他自己。
当两份同样深厚的感情无法全部成全,便舍弃自己,换得内心的不亏不欠吧。
许疏将她从水中救起的时候,林筱已经没了呼吸。
他没有死心,伏在地上不断地心肺复苏,同时轻声唤着妈妈。
这一辈子,第一次这样急切的重复这个难得开口的称呼,却不知能否被它的主人听见。
凌念和许杉只默默的站在一旁,谁也没有上前打扰。
她没有勇气告诉那个不甘心放弃的人,林筱在来游泳池之前已经服了大量的安眠药。
那个女人从客厅离开,看到了等在外面的赵寒,想起自己昔日种种过往的时候,意识到自己深深地伤害了那个孩子。她没有给自己的孩子留下只言片语,却给凌念留了一封信。
“凌念,我曾一厢情愿的将你的母亲视作唯一的朋友,便叫你一声小念也不算过分。我不知道许疏还有多长时间,只希望这最后的日子你陪着他耐心的走完。你们的爱情面前,所有人都不需要存在。我和那些过往的介入更是没有意义。所以我的离开,应该会让你们觉得宽心吧。我和他向来没有什么母女情份,他也不至于为我的死而伤心。有句话还望转告,若有来世,千万不要做我的儿子。”
其实她可以理解那个女人的心思。这一世的遭遇让她失去了为人母亲的信心,只怕来世仍不能好好爱他才会说这样一句。然而凌念却还是不敢告诉许疏,唯恐他以为母亲生前对自己最后的感觉依旧是厌弃。
医生赶来宣布抢救无效的时候,许疏没有流泪。他用手轻轻拢好母亲的头发,然后站起来,又不出意外的倒了下去。
原来,她对死亡的渴望是这样强烈,以至于都等不到陪他走完最后的日子。
他只是想弄清楚当年的真相,却不想竟是他的调查逼死了母亲。
他只是想和家人好好的吃一顿饭才以自己的身体为由千方百计将父亲请回来,却没想到这并不和谐的一餐居然是自己和家人的最后一顿晚饭。
是他做错了什么?
好在,即便错了,也不用愧疚太久。
“自从知道了他的事,我带着曾经的私人医生走遍了世界各个角落,搜集了所有病例,终于找到了一种治疗方法,也许能保住他的性命。这是Will,也是我们的希望。”许杉将身边那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介绍给凌念。她愣了一下,这就是照片上当年那个孩子的主治医生。
“这是一种很冒险的方法,需要做第三次手术,切除全胃和大部分坏死的肠,以及肝脏、肺的一部分。一般得这种病的患者因为供血原因只能做两次手术,不然很容易大量失血下不了手术台。即便手术成功,失去这么多器官,身体超负荷运转也难以支撑下来。况且病人现在的身体状况很不好,所以我没有任何把握。”医生凝重的神色口吻都让凌念绝望,然而她却是安静的听完。
“你是许疏最重要的人,你给他的感情比任何人都多。所以,我希望你亲自做这个决定。我们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许杉拍拍面前女子的肩膀。
说他懦弱也好自私也罢,只是不想,也不配去决定那个孩子的生死。
“生命,永远只能由自己决定。”凌念轻轻一笑,“我希望尊重许疏的意见。”
虽然明知道经历了母亲的逝世,许离不是亲妹妹的事实之后,他愿意活下来的意念会很渺茫,凌念却还是不愿意违背他的心意。
也许,为了她这份爱,他也会坚持吧。
到病房的时候,许疏已经醒来,靠在床边看着她微笑。
“累不累?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凌念过去,轻轻握住他的手臂。
“我在等你。”许疏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我们的竞标成功了。凌助理,你好厉害。”
“多谢许总夸奖。”凌念沉默片刻,笑着问出了那个问题。
“那么,你希望我怎样呢?小念。”
“只要是你的决定,我都接受。”凌念依旧微笑,“你一直都是这样宠着我的,就让我也宠你一次,没有理由,不计后果,不问对错。”
许疏看着身边的女子,黯淡的眼神因为她的话而有了神彩。他低头想了一下,也微笑道,“如果我说,我不愿意,你会难过么?”
“没有什么可难过的。”凌念笑得勉强,“我知道,你活得太辛苦了。这样也好……我,我去告诉医生。”
“小念,”许疏拉住她。
放任他结束一切痛苦,这样的爱,难道还不值得他为此尝试着活下去么?
“我想知道,这是不是唯一的机会?”他神色淡然,没有丝毫紧张,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更是释然一笑,轻松地开口,“那就做吧。”
努力过了,即便失败,也无可厚非。
只要你不怪我,就好。
手术前的那一晚凌念陪在他身边彻夜未眠。
谁也不知道天亮之后会发生什么,谁也不明白会不会这就是她最后一次握他的手。
细细回想这一路,自初见到相识、相知、相爱,许疏对她温柔宠爱,除了那人本性温和,却也找不到其他缘由。而最后这一次,更是用生命完成了倾世的宠溺。
然而温和,分明不是真正的原因。
直到陪着他到病房门口,被问起可还有什么遗憾,凌念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个问题。
许疏只是一笑,他轻声问着,“你还记得你我初次相遇那一天,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么?”
凌念有些发愣。
“是,那个下午,还是晚上?”
许疏摇头,侧头低声吩咐一旁的护士几句,护士小姐疑惑的点头离开。片刻之后回来,将一听可乐交给许疏。
“你不能喝。”凌念几乎没有思考的出声制止。
“我知道。”许疏笑得温柔,轻轻拉起凌念的手,将那听可乐放在她手心,“这是欠了你十四年的可乐,还给你了。至于那个理由,若还有机会,我会告诉你的。”
车轮缓缓前进,冰凉的手缓缓松开,手术室的大门缓缓合上,头顶的红灯瞬间点燃。
凌念低头,看见手中那罐还冒着水汽的可乐,记忆飘忽辗转,瞬间回到了十三年前——
那一天,暑假初中外语补习班。
向来满分的凌念做错了一道阅读理解,为此和老师争得不可开交。题目翻译过来是这样的。“文章中的男人原谅妻子的脾气是因为——A不愿意与女人计较B习惯了C宠爱D他做错了事情。”
正确答案是B,凌念却选择了C。
“我爸爸说,女人就是要被宠爱的,不宠爱自己的人是不能嫁的。”
老师颇为无奈的看着那个优等生,不知她怎么就钻了这个牛角尖,却又觉得那小孩子脸红的样子可爱的很,便逗她,“那么,女人又该宠爱谁呢?”
“自然是她喜欢的人。”
那一刻,坐在后排的许疏看着那个红着脸的女孩,微笑。
后来课程结束,凌念出门等祁叔来接,看见大门旁的台阶上,一个瘦小的男孩坐在那里,头埋得低低的,一动不动。
那天恰逢堵车,凌念等了二十分钟祁叔才到,迟到的人特意买了可乐赔罪。上车之后开了很远,凌念愣是让他倒车回去,然后跳下车跑到大门旁,伸手拍了拍那个男孩子的肩膀。没有回应。于是她将可乐塞进他垂下来的手中,轻快的道,“是不是你的家长也迟到了?比我的祁叔还要慢……不要紧,喝听可乐慢慢等。”
许疏抬起头,却只看见那个女孩抛开的背影。
还记得她的话,宠爱的自然是她喜欢的人。
那么,这算不算宠爱?
他算不算被人喜欢。
凌念不知道,那一日的许疏是下课后突然胃痛才坐在门外走不了。喝了那罐可乐,自然是更痛了一些。
可那又如何?
二十分钟,等不来家长,却等来了一罐可乐,冰凉的感觉却让心里久违的温暖起来。
其实,他们本可更早相逢相爱,只可惜补习班人数众多,许疏又因为身体原因缺席了大半课程,于是便生生错过,浪费了无数并肩携手的日子。
可,那又如何?
自那日一罐可乐,一句关于宠爱的分辨,许疏心里便有了那个叫做凌念的女孩。
自此便是那苦心孤诣的接近,莫名其妙的宠爱,竭尽生命的守护。
究竟是一份怎样的爱情值得如此等待?
先是那二十分钟,再是之后三年,最后是否就是一生?
如果是,那么又是谁的一生?
叮。
拉环和拉罐分开。
凌念将可乐一饮而尽。
为了这迟到十三年才归还的可乐,这份爱情,也值得等待——
无论是这十几个小时,还是今后的,一生一世,一世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