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里抽打声渐歇，碧青色巨蛇盘尾趴在地上，看上去温顺极了，哪有之前高昂蛇头的凶狠，蛇身因之前挣扎而血肉模糊的位置开始长出新肉，蛇瞳里血色褪去露出青绿竖瞳。
寂空仔细看了会儿，却不闻无名说话，他便转过身，只见地上堆满了书籍。
无名无暇看他。
他也不自找没趣，复转身继续看着结界。
过得三天三宿，他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心中暗暗戒备。
背后之人开口，他便放下戒备。
因那人是无名，许青青最好的闺中密友，对许青青最上心的人。
她说：“你看这一段。”
他转过身，接过布帛，布帛很薄，薄到让人错以为只要稍微使点力这布帛便会化成灰灰，只是这布帛绝不是以为那般，上有荧光暗暗流转。
布帛上全是空白，惟有无名手指划过的地方才有字，上书：世有一殿名未明，与之易，必如愿，然无定，曾极北之海海心现。
“所以？”
“所以你又何必问，你定明白我的意思。”
“然，许青青便劳你多看了。”
“我并非是让你去，这帛里明明白白写了只是曾显，我事未了，待在这里难免束手束脚，不比你，何况你并不知如何出得妖界。”
寂空静了静，方道：“你说的没错，我一丁点儿都没法反驳。
“可你还是要去。”
无名肯定的很，果然寂空也没叫她失望。
“可我还是要去。”
无名竟笑着同意了，她捏着眉心道：“我不知跟这事是否有关，但我有一事一定要让你知道，许青青情劫现在都未到，至于剩下的，你们佛家不是常说不可说、不可说么。”
“你是说她当初出妖界是为了别的。”
无名不说话了，卷着寂空一路御云而去。
三个时辰后，妖云停下，迅速下坠。
无名与寂空齐齐站落在荒野上，果真荒野，上不见日月，下不遇山川，本应伸手不见五指，却明亮无比，四周皆可见，草深数尺，皆为黑色，其中竟长着艳丽的花，一朵一朵分散在草地中，看起来诡异得很。
无名扣印唤蝶二十三只，前去摘得其中二十三朵花蕊里结的碧绿果子，道：“要想囫囵个出妖界，你得将这果子压在舌下。”
寂空接下，不若平时，平时他不喜受人恩惠，所以绝不会那么爽利收下，他这次收下便是因他知道无名没说错。
无名又道：“记住，你顺着这儿直去最多不过两个时辰就能出去，还有果子泛苦便得换，不然，哼。”
寂空捏捏手心一大把果子，将其中一枚含在口里压在舌下，御风直去了。
无名唤来妖云正待返回山谷，却心中忽动，掐指一算，急急驾云去了涂山。
寂空此去不辨方向，只知一路向前，果如无名所说，两个时辰后出了妖界。
此时，人界已是日暮，他凌空踏水，虚虚而站，抬目望去，四周皆水，不见陆地，只有海天茫茫，有夕阳渐渐落去，橘红色光芒将清冷的天空染得温暖十足。
他吐出压在舌下的果子，这两个时辰中他已经换了十三次，正好十四枚果子，这十四枚果子不在别处正在他左手中，右手九枚是还未用过的，两手的果子看起来没什么不同，除了左手的果子要稍微浓一些，不，也许不止一些，左手果子已成了墨绿色。
于是他松开手，右手果子全纳入虚空芥子袋，左手墨绿果子全掉在海里，不多时海面上便浮现不少鱼虾龟蟹，他暗念一声罪过，衣袖微招，鱼虾龟蟹皆碎成粉末，有莹莹波光聚成一束齐去了九幽。
他束袖从立处落入水中，没溅起一滴水花，咕噜冒出几个水泡后就再无动静，便是让眼睛最利的仙佛妖魔来看也看不出发生过什么。
海底景色别有一番滋味，各色珊瑚姿态各异的错落，偶有荧光闪起，身旁不时有鱼虾蟹龟游过。
寂空眯眼清晰看见百里外有一宫殿，绵延数百里，通体晶莹，华丽宏伟，上书水晶宫三字，宫内笙歌缓舞，来来去去蚌女娇美，热热闹闹神仙逍遥。
他身形闪动，兀的停下，已在水晶宫中，宫中诸位没有一位看着他，他毫不在乎的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唯独一条狰狞的疤横贯手背，破坏了美感，只怕这手上捏着的仙不这样想。
那仙却不慌不忙，雍容道：“君来所谓何事？若是需要帮助，本王定知无不言。”
寂空垂下的眼帘上抬，眼前仙一身淡蓝锦缎，头上长着两只龙角，不美不丑，平凡至极，平凡到不论谁第一眼看见他第二眼就会忘记他长什么模样，他很平静，平静到好像被寂空掐住脖子性命堪忧的不是他，正是这份平静让他看起来有些特殊的魅力，不再是转身便忘的路人。
殿内的歌舞仍在继续，酒池肉林中痴迷红尘堕落的龙族、神仙一如刚刚，寂空却看出只要他手中捏的这龙王一声令下，这殿内的诸位即使拼得殒落也会擒下他。
寂空冷漠的脸上隐约浮现出一丝笑意，很好，看来龙族并没传说中那么不堪，他紧扣龙王脖子的手松开。
他说：“你便是龙王。”
“我只是北海龙王而已。”
寂空又道：“那你一定知道极北之海在哪里。”
龙王整整有些凌乱的衣领，开口道：“过水晶宫后再行上八百万里便是极北之海。”
寂空点头道谢，便要穿过这水晶宫前往极北之海。
龙王喊住寂空，随手扔出一片龙鳞。
寂空背对着龙王，下意识接住，鳞片不偏不倚落入手心，鳞片入手冰凉滑腻，瞬间没入体内，他用神识探查，一无所获，只是一直刺骨的海水没那么冷了。
寂空隐隐明白，方留下自己法号：“寂空。”
龙王颌首：“敖息。”
寂空反不急着走了，他昂首，透过深蓝的海水看天，他在海底深处九万里，怎么分得清水与天的界限。
他道：“你就不怕。”
“为人君主岂能怕？”敖息反问道，一语双关，勾起的唇角漂亮又自负。
寂空唇角勾勾，敖息绝对是他见过最适合当君主的。他刚刚捏住的左边脖子有一块奇异的凸起，那是逆鳞。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
他触了，敖息却扔出龙鳞帮他，直接卖了个人情给他，甚至一开始，敖息就判断出他并无取其性命的想法。
好多智，好气度，好心计。
寂空意味深长道：“你在，龙族迟早恢复旧时荣光。”
敖息面上依旧平静，眼中是掩饰不了的光：“愿承君吉言。”
寂空走了，用缩地成寸走的。
走后的水晶宫，笙歌艳舞继续，殿内的龙族、神仙继续醉生梦死，敖息左手中指搭于眉尾，眉目低垂，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八百万里不算远但也绝对不算近，寂空花费了数个时辰才到，到时，他的嘴唇已冻得乌紫，极北之海冰寒如斯，若无敖息给他的龙鳞，怕他永远到不了这极北之海。
寂空目之所及除了黑色海水，什么都没有，更别说无名交由他所看书中提及的未明殿，所以他不能停下，哪怕身周海水如刀，刀刀刮肉。
极北之海寸步难行，一柱香的时间他才走到百十里，此时他眉间头上结满了薄薄冰霜，远远看去如同一个栩栩如生的冰雕。
“恭喜你通过考验，请止步。”
诡异的女声突兀响起，恭敬的话说出来只有无尽的冷漠，让人不寒而栗，而这声音竟一连响了三遍。
寂空停下脚步。
他停下并非因那诡异的女声，要知寂空从不是轻易听从的人，他停下来只是因为这极北之海海底猛然深处出现刺眼光芒，他的双眼反应不及，只感一阵刺痛，随后有温热液体流出。
不知过了多久，寂空睁开眼，他面前一尺处有一提着八角琉璃宫灯的女童，可爱至极的面孔，却煞白过了头，过大的眸子占了小小脸上的一半，流露出一抹不详的意味。
寂空感觉眼角奇痒无比，抹过眼角，手背留下一抹刺眼的红，他垂下手，像是没看见眼前女童，径直绕过离去。
女童没有半点恼怒，右手中指、食指一扬指向寂空道：“咄，去。”
她的红色腰带无风自长，很快将寂空绑的严严实实。
寂空不是没挣扎，只是挣扎无用。
女童牵着绳子另一头向前走去，明明肉眼能见她踏出的每一步，要看第二眼时，人已消失不见。
深海海底除了泥沙还有无数珊瑚石礁及一些碎石，这本没什么，坏就坏在寂空身上衣物是人间的衣衫，哪里经得起那奇怪女童这般折腾，他身上衣物很快破碎不堪。
三个弹指后，寂空被女童扔在一处大殿里，他的衣衫东一块西一块的掉落，加上满身泥沙，看起来实在是狼狈不堪。
女童轻轻唤了声：“回来。”
绑着寂空的绳子自动松开，缩小到一条腰带大小，绕着女童腰身围了几圈，最后还甚是贴心的打了个蝴蝶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