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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初入禁区(1)

拍完《斯巴达克思》的战争场面,库布里克一回到好莱坞就投入了后期剪辑工作。现在,他也有时间来读威林汉所写的《洛丽塔》剧本了。尽管他与哈里斯曾向舒洛克保证要让霍伯特和洛丽塔在影片结尾时完婚,但他还是不愿意在剧本里读到这一段。

于是,他给正在瑞士度假的纳博科夫发去一份电报,电文中写道:“你不喜欢以婚姻作为结局的想法是正确的,我确信你是唯一能创作这个剧本的人选。如果你对酬金没有异议,请来面谈。”纳博科夫接受了库布里克的邀请,1960年3月,他与维拉一起返回好莱坞,在曼德维尔谷路租下了一幢房子。

几乎每天晚上,他都会去库布里克在环球公司的办公室商谈剧本的进程。库布里克偶尔也会带他参加聚会,在其中一次聚会上,他与一个身材高大的绅士聊了起来。

“你靠什么生存?”纳博科夫问。

“我生活在电影里。”约翰·韦恩答道。

从一开始,《洛丽塔》就似乎注定无法完整地搬上银幕。直到1976年的《出租汽车司机》和1978年的《雏妓》出现后,好莱坞才算对朱迪·福斯特和波姬·小丝这样以性感形象露面的年轻女演员开了绿灯,尽管如此,她们还是激怒了很多人。哈里斯与库布里克从不相信他们的《洛丽塔》可以触及未成年人的性爱。哈里斯说:“我们决定把它处理成一个怪异的爱情故事,并不打算表现霍伯特对小女孩的偏好。我们对性欲反常者不感兴趣。伟大的爱情故事总是让相爱的人不能结合。以往,他们之间总存在着宗教、阶层和种族的差异。所有这些都在银幕上表现过了。但我们还没有触及过年龄的差异。如果我们能够把霍伯特表现为最天真的男子,他追逐洛丽塔只是因为他爱上了她,相信人们是能接受这一点的。我们知道我们必须将洛丽塔处理成一个性感对象。她不能是孩子气的。如果我们使她成为一个性感对象,观众就会理解为什么每个人都想得到她,而我们再把霍伯特的魅力表现出来,这一切就变得可行了。”

库布里克也非常赞成他们的决定。他坚持要让《洛丽塔》强化在他其他影片中所体现的政治和社会意识。“它关注的是外来者在反抗社会秩序时所采取的行动,”他说,“我所说的外来者包括罪犯、疯子、诗人、情侣和革命者。《光荣之路》、《屠杀》、《斯巴达克思》和《洛丽塔》的主人公都是为实现某些不可能的目标而奋斗的外来者,不管他们是在进行一次完美的抢劫,还是拯救被处以极刑的无辜者,还是维持与一个12岁女孩的爱情。”

然而到了1968年,在《洛丽塔》一片问世6年后,库布里克却推翻了自己此前说的话。这部电影“应该在性欲描写方面不亚于原著。也就是说,影片应该拥有对人物和故事的基调所进行的心理分析,这样才能做到忠实于原著,也能使影片更加受到欢迎。这部影片虽然获得成功,但它没有给人在阅读原著时所得到的愉悦。”

一旦哈里斯与库布里克决定摒弃未成年人的性爱,选择扮演洛丽塔的女演员的问题就变得容易多了。库布里克最初的人选是图斯黛·韦尔德。虽然只有17岁,她已经演过七、八部电影,而且有过酗酒、吸毒、乱交和自杀的历史。库布里克将她介绍给纳博科夫,说她拥有比她实际年龄成熟得多的感觉。“她的确不同凡响,”纳博科夫说,“但她不是我理想中的洛丽塔。”(韦尔德自己声称她得到了这个角色,但她最终拒绝了。)

纳博科夫不希望银幕上的洛丽塔过于真实、过于漂亮,要求哈里斯和库布里克不要在她的魅力上做太多文章。在书中,让霍伯特和奎尔蒂感到兴奋的不是洛丽塔的长相,而是她早熟的性感和将年长的求爱者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能力。纳氏的仙女绝非任人宰割的受害者,而是工于心计的魔鬼。实际上,纳博科夫一直惊诧于人们要把他的想象还原于真实。他说洛丽塔纯粹是虚构的、非真实的,银幕上再好的表演也只能做到近似而已。在他的坚持下,美国书商最终放弃了在小说封面上绘制洛丽塔肖像的初衷。他还告诉库布里克,洛丽塔不应该用一个实际年龄的少女来演。遵照这种想法,库布里克开始收集年轻模特和女演员的照片。一年后,他手中已经掌握了800个候选者的资料。与此同时,哈里斯也把寻找范围扩大到百老汇、电视台和广告界。然而,不管他们最终找到谁,这个人肯定是个无名小辈。没有一家电影公司会向缺少大明星的《洛丽塔》投钱的,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霍伯特。

整个1960年都是在寻找中度过的。库布里克最初的选择是英国剧作家和演员诺埃尔·科沃德,但哈里斯当即表示反对。“我甚至不知道诺埃尔·科沃德长什么样,”他说。

从一开始,詹姆斯·梅森就是他们共同感兴趣的人,实际上,他们决定《光荣之路》中达克斯的扮演者时,梅森也是第一人选。当时,这位52岁的英国演员已经走上下坡路,渐渐失去了在影片中担当主演的机会。他的婚姻也出现了危机,面临要支付一笔巨额的离婚赡养费,而且他正在与一位年轻女演员秘密同居。

梅森以女儿波特兰的名字命名了自己的制片公司,他在诸如《大于生活》这样的影片中身兼制片人和主演,主要是想靠这些影片捧红女儿。在制作他的最后一批影片之一的《英雄岛》时,他决定结束自己的性格演员生涯,甚至产生了息影的念头。不久,他与西部片电视台签约,打算在一部电视连续剧中演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

当库布里克找到梅森时,后者正考虑主演他的第一部百老汇音乐剧《阿纳托尔情史》。梅森并没有把库布里克让他演霍伯特的建议放在心上,但他却想让女儿波特兰出演洛丽塔。库布里克同意回去想想。

《洛丽塔》第一年的版权有效期就这样白白浪费了,对于哈里斯和库布里克来说,除非他们能尽快找到明星和投资者,否则就要为延长版权年限而再掏7.5万美元。与此同时,《斯巴达克思》仍在拍摄,库布里克想把霍伯特的角色交给劳伦斯·奥立佛。奥立佛看起来很感兴趣,在与哈里斯和库布里克共进午餐后,他初步同意出演霍伯特。

当时,奥立佛正在与比他年轻二十多岁的女演员萨拉·迈尔斯打得火热,由他扮演霍伯特是再合适不过了。然而,正当哈里斯和库布里克兴高采烈之际,奥立佛的经纪公司MCA却突然通知他们,“奥立佛·劳伦斯爵士绝对不可以演霍伯特!”

显然,无论梅森还是奥立佛,两人都已不可能出演《洛丽塔》了。库布里克也曾考虑过用彼得·乌斯蒂诺夫,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库布里克认为,乌斯蒂诺夫会把霍伯特这个角色演得很好,但是要想说服他改掉转眼珠和舔嘴唇的习惯恐怕很难,而这种模样的霍伯特只能勾起人们的邪念。

哈里斯建议库布里克试着给大卫·尼文打个电话。没想到尼文当即表示同意,准备几天后就签约。而就在哈里斯和库布里克翘首以待之际,尼文所属的威廉·莫里斯经纪公司却邀请他们在一个野餐会上碰面。公司经理阿贝·拉斯特福戈尔告诉他们,尼文本人很想演霍伯特,但他在电视节目《四星剧院》中的搭档查尔斯·鲍育、艾达·卢皮诺和罗伯特·考蒂却建议他三思而后行,因为这个节目的赞助商反对他接受这样一个角色。所以,尼文犹豫了……

绝望中,哈里斯在办公室里接到了詹姆斯-梅森打来的电话。“随便问问,那个角色还在吗?”他在电话里说。

“你等着,”哈里斯放下电话就去跟梅森签约。

梅森从未解释过他为何改变主意,直到今天,这还是一个谜。

库布里克正在完成《斯巴达克思》的后期制作。算上补拍和重拍的时间,他一共用了167个工作日。此外,安东尼·曼离任前还进行了一周拍摄,这些胶片也都被库布里克收到了影片里。这样,影片的长度达到了惊人的196分钟。亚历克斯·诺思此前从未给古装史诗片写过音乐,由于对古罗马时期的音乐知之甚少,他用了大量具有异域风情的乐器,诸如扬琴和一种类似曼陀林的法国乐器“翁迪奥林”。库布里克对诺思的配乐大为不满,建议他去研究一下普罗科费夫为《亚历山大·涅夫斯基》的配乐,那里面主要用的是铜管乐和定音鼓。虽然后来诺思还为《埃及艳后》作过曲,但他没有取得库布里克的信任,以至于在《2001年太空漫游》时被库布里克玩弄了一把。

接下来的6个月里,库布里克将片长删剪到了184分钟。出于私人恩怨,他对有乌斯蒂诺夫出现的镜头毫不留情,剪去了格拉克楚向凯撒传授买选票的一场戏。试映的结果是,观众对银幕上那些身首异处的尸体感到恶心。负责电影审查的杰佛瑞·舒洛克也抱怨片中有太多自杀的场面。10月6日,该片在纽约首映,几天后,伍迪·斯特洛德的血溅在奥立佛的脚上的场面和道格拉斯掰下他人胳膊的镜头也被删去了。但这些镜头都被哈里斯保存下来,并出现在1994年推出的导演剪辑版中。

环球公司对《斯巴达克思》寄予厚望,因为这一年他们发行的11部电影里只有《枕边细语》和《春风秋雨》赚到了钱,其他都成绩平平,他们希望该片能步《海盗》的后尘,在票房上获得丰收。

与此同时,MCA经纪公司正在向环球频抛媚眼,希望给旗下代理的艺人更多的工作机会。公司总裁埃德·莫尔借《斯巴达克思》上映之际给了库布里克一份工作,让他与比利·伍德费尔德一起负责该公司的制作部门。他们准备投拍的第一部电影是由007小说的作者伊恩·弗莱明提议的《精彩博士》,讲述的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犯罪学家的故事。伍德费尔德曾和乌斯蒂诺夫一起出过摄影集,所以极力推荐他出演男主角,后者也欣然接受了。然而就在这时,MCA买下了德卡唱片公司,兴趣从影视转向了音乐。随着洛·沃塞曼被任命为制作部门的主管,库布里克想当制片人的梦想破灭了。

拍摄《斯巴达克思》的经历对库布里克产生了巨大影响。他看到自己辛辛苦苦,却只能换来微薄的报酬。他开始考虑如何挣到大钱,一度对赌博发生了浓厚兴趣。当时好莱坞每天都有每注500美元的赌局,导演马丁·里特之流都靠它发了大财。库布里克怂恿哈里斯出钱订下了一个席位,但他从不亲自上阵。他把从《扑克牌手技巧》一书学到的东西传授给文斯·爱德华兹这样的朋友,鼓励他们到牌桌上搏一搏运气。与此同时,他也开始研究股票。他和哈里斯成为股票交易所的常客,每天早晨六点半便去报到。1968年2月,就在《2001年太空漫游》上映前夕,他买下了500股米高梅公司的股票,结果真的发了一笔横财。

库布里克从不露富,在英国居住期间他向来不与别人谈钱方面的事情,但截止到80年代,他的家产起码也有数百万美元。他的大舅子简·哈兰一直是他的理财顾问,负责为他的电影与投资方讨价还价。在哈兰的建议和操作下,库布里克将他的大部分财产兑换成黄金存入瑞士银行。

库布里克的生财之道也给他的合作者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在创作《闪灵》剧本期间,黛安·约翰逊就发现库布里克对黄金市场十分关注,果然那段时间黄金股市上扬得很厉害。90年代,布莱恩·阿尔迪斯前往查尔德威克伯里探讨拍摄《人工智能》的事宜时,一推门就听见库布里克在打电话,“道·琼斯指数大跌,快买黄金吧!”为表现出合作的意愿,阿尔迪斯也接受了库布里克的建议。

在确定梅森扮演霍伯特之后,寻找洛丽塔的工作便成为当务之急。1960年6月,库布里克对哈里斯说:“几天前,我见到一个女孩。当时我认为她并不合适,但昨晚我又在《洛丽塔·扬节目》中看到了她,她很出色。也许我们该见见她。”

休·莱昂是来自美国衣阿华达文波特的一个金发少女,她只有14岁,演过一年的电视和广告。库布里克将她的照片拿给纳博科夫看,这位作家指着照片说:“毫无疑问,就是她了。”于是,哈里斯与库布里克马上和她签了一份7年的合同。

其余角色的人选很快就定了下来。通过邮件,谢莉·温特斯被确定为洛丽塔的母亲夏洛蒂的扮演者。由于纳博科夫坚持要亲自过目每一位演员,库布里克把正在替约翰·肯尼迪竞选总统工作的温特斯带到了纽约谢莉·尼德兰饭店。纳博科夫首肯了。

这一年,奥运会在罗马举办。柯克·道格拉斯原本打算于奥运会闭幕之日在罗马角斗场举办《斯巴达克思》的全球首映式,但他又决定推迟到10月,以便给环球公司打宣传的时间。10月19日,期待已久的首映式终于在好莱坞大道的黎巴嫩饭店举行,由于放映的是70毫米胶片,影院临时改装了座位。

演职员表上出现了达尔顿·特隆博的名字,此事多少引起了骚动。专栏作家海达·霍普在报纸上写道:“《斯巴达克思》是我看过的最差的影片之一,因为剧本是达尔顿·特隆博写的。”美国退伍军人组织还威胁要号召其1万7千名成员抵制该片,但这并未影响到影片的票房。

《斯巴达克思》共耗费了1200万美元,其全球票房收入和出售电视播映权所得加在一起也只收回1460万美元。尽管算不上是一次商业成功,但比起《叛舰喋血记》和《埃及艳后》等赔了大钱的史诗巨片来,它的成绩可喜可贺。影评家们一向对史诗片嗤之以鼻,但这回却给了库布里克和《斯巴达克思》一点面子。《综艺》杂志说:“虽然只有32岁且只拍过6部片子,库布里克已经证明他能够与西席·地密尔这样的传统大师平起平坐了。”更令库布里克感到惊喜的是,肯尼迪总统竟然要求在白宫私人放映室里观看《斯巴达克思》。

库布里克是在后来才买下这部影片的版权的,所以他当时说的一些话令拥有该片的道格拉斯十分气恼。库布里克对《洛杉矶时报》记者说:“我认为这部影片是夺奖大热门。它与《光荣之路》一样出色,而且有我更多的影子在里面。我这样说并非是想削弱其他人所做的努力,但导演是唯一能够在一部影片中表达其个性的人。”听了这番话,道格拉斯禁不住要反唇相讥,他说:“如果他能改掉厚颜无耻的习惯,有朝一日他会成为一个好导演的。”

《洛丽塔》的编剧工作仍在继续。纳博科夫交给库布里克一份长达400页的剧本,以便让他浓缩到可操作的长度。与此同时,哈里斯和库布里克开始带上梅森、莱昂和温特斯去各影片公司游说,寻找潜在的投资者。尽管《洛丽塔》仍是一本畅销书,但这群人的出现并未引起任何轰动。

公司老板们最关心的是这部影片如何能在不冒犯电影审查机构的前提下处理其性爱主题。纳博科夫告诉哈里斯和库布里克,这部小说在美国寻找出版商时,有人甚至建议将洛丽塔改写成一个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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