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三日前坠墙事件之后,紫衣男子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反而是穆伯变得魂不守舍了。他时不时往月华阁瞧,瞧一次回来就坐立不安,坐立不安又去瞧,瞧了之后更加坐立不安。
公子今早就出门了,这都过了晌午了都还没有回来。穆伯在门旁立了已经大约半刻钟了,依我的观察来看,他应该不是在对公子的归来翘首以盼。
我真不懂穆伯这是在做什么。他这是瞧紫衣公子?还是指望能从月华阁瞧出个姑娘来揽客,好坐实月华阁是间花楼呢?
我真是讨厌自己这么好奇的性格。
我忍不住凑到快在门口站成石头的穆伯身边,往他眼神的方向瞅,“穆伯,你这是在看什么?”
穆伯双手负在身后,唇上短短的花白的胡子轻轻颤动,“再看怎么到月华阁的后厨下包耗子药。”
我用自己仅有的道德良知判断,这种想法一点都不高雅,实在能够算得上是恶毒。
我想了想说:“其实咱们的生意比月华阁好得不得了,你看看,我们这儿这么多客人,穆伯你就让月华阁自生自灭呗。这样子月华阁在尊严上都会受到极大的打击,这样不是更好?”
“嗯。”穆伯似乎被我轻易地说服。我愣了一下,潜意识里感觉这剧情发展不对。我的猜想果然没错,情节陡转直下。“淮楚啊,你到长安楼这么久了,都为长安楼做了什么?”穆伯偏过头俯视我,我抿唇想了一下,虽然的确是没有什么大的建树。但是我为长安楼带来了一个免费的劳动力啊。我正要开口,穆伯却抢先说:“你去下药吧。一包耗子药毒死了苏祁,咱们长安楼就称霸涪渚城了。”
今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穆伯和蔼慈祥地看着我。我心里简直就是万马奔腾,我才来长安楼三天就要为它舍生忘死,杀人偿命,不不,杀人犯法。长安楼称霸涪渚城,关我什么事······我只是个连工钱都没有的点缀而已啊。
暑天燥热,街道两侧的柳树上蝉鸣不息,一会儿万蝉齐鸣,一会儿单蝉独奏。虽然日头还悬在头顶,但是仿佛裂帛的蝉鸣更加催生了燥热。穆伯施施然地站在屋檐的阴影下,我瘫着脸无奈地问道:“你刚刚不是答应要让月华阁自生自灭吗?为什么还要我去下药?”
穆伯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否认了这样的事。于是我将之前的对话模拟了一遍。穆伯这次鄙视地看了我一眼,“我是同意你说咱们酒楼生意比他们好。”
我心里呵呵笑过。这老头子可真是个难以沟通的演技派。
正巧公子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提着油纸包好的糕点。看着我面瘫似的表情,却只是淡淡地扫了我一眼。穆伯伸手接过了公子手里的东西。公子看着我,悠然地打开十二骨的折扇,扇面上绘着淡墨的竹子,虽然只有寥寥几笔,但是丰韵十足。
穆伯对公子耳语了几句,公子倒是笑了。“那就去看看他罢。提醒他该来给我道歉了。”
我听这话,隐约觉着是关于紫衣公子,公子的眼神放到了我身上,薄唇勾了一下,对我说:“淮楚,你去月华阁看看苏祁。”我点头,知道苏祁就是月华阁的老板,也就是那个紫衣公子。想了想就这样空手去不太好,于是问道:“那我要带什么东西去?”
公子闲适地摇着扇子,垂在身前的一缕墨发随着扇子摇摆飘来荡去,我视线忍不住跟着这缕头发飘忽。公子漫不经心地问我:“你觉得应该带什么?”
我看穆伯今天都快把月华阁盯出洞来了,一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样子,公子现在也让我去看看苏祁。想来他们应该关系不浅,指不定就像是那天苏祁说的公子只是和他闹着玩儿的。于是我想了一下说:“前几日苏公子从墙上摔了下去,近两日也未见他出门。可能是伤筋动骨了。要不就带点······”
我话未说完就被公子打断:“那就去厨房拿几根肉骨头,让莲映给他熬汤补补。以形补形吧。”
我闭上微张的嘴,把燕窝两个字咽进喉咙。骨头就骨头吧,以形补形也是可以的。公子“啪”地一声收了扇子,提醒我说:“记得告诉他,该来给我道歉了。”
公子面色坦荡,但是一听这话就感觉,这里面又是一个曲折离奇的故事······
我去厨房让李叔包了几个肉骨头,托着油纸包往月华阁走。走到街上看着手上包着的肉骨头,不由得停下脚步,公子这哪里是以形补形,分明就是在侮辱苏祁。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我不是嘴馋了啊,我只是想我就这么进去会不会被苏祁给扔出来。
文化人连送个礼物都这么有深意,去送礼的人又是我,有事也是我首当其冲,公子也不会有什么事。我啧啧两声,暗叹文化圈的水真是太深了。
进了月华阁我便逡巡了一下楼里的布置,估量好呆会儿苏祁若是发飙我能从哪条路线快速地离开这里。虽然只见了苏祁区区两面,但是我觉得他是能做出打骂这种事情的。毕竟他不像公子那么温文尔雅,风度翩翩。虽说是比公子好看一些,但总归没有公子有气质,有风采。
月华阁里记账的是位姑娘,肤色白皙,眉若远山,眼如杏仁,是个真真正正的美人,看起来十分的温和。也不知道是不是公子说的莲映。我见她右手将算盘拨弄地噼里啪啦直响,粉色的水袖在算盘上拂来拂去,另一只手却慢腾腾地翻着账本,更趁得右手灵活轻巧。
我过去道明来意,她杏眼一抬,笑道:“三楼左边最后一间。”声音软糯柔和,说话的时候手里的动作丝毫不停顿,左手又翻了一页账目。
一踏上三楼,我环顾一圈,发现这里与长安楼的三楼格局一样。站在楼梯口看,房间分布在前后两侧,中间留有四米左右宽度的空间,其中设置了几张矮桌,桌下铺着缎面的软垫。并且公子的房间也是在最左侧。现在看来最左侧有两个房间,我按照公子房间的位置去找苏祁的房间,然后试探着敲了敲门,门内应了一声。原来真的是这里,这个方位是有多好,两个人都选这个房间······
我推门进去,如我所想,房间与长安楼三楼的房间相同,都是进深比开间大,从门口看,苏祁这里檀木床放置在东北角,与公子房间放置的位置是一样的。我诡异地看了一下门外,又看了看门内,这惊人的巧合······让人心里好奇怪啊。
苏祁双手环胸倚在窗边,眼睛直直地看着我······手里的东西。
他见到我倒是一点都不惊讶。我走到他的面前,往窗外瞥了一眼,正是长安楼与月华阁中间的那条大街,估摸着他方才定是见我从街面经过进了月华阁的。眼神掠过对面,我偏头去看,正见对面一扇窗户关上,在窗户关上之前的窗缝中,在我眼神中定格的分明就是我家公子的脸。
我错愕地看着街对面的房间,那就是公子的房间啊。他们怎么连房间都是对着的。虽然说书的老乞丐说他们之间有恩怨纠葛,但是刚才我已经打消这样的想法了,并且现在看来,他们分明是太关!系!匪!浅!了!
我活跃的脑子,充满想象力的内心,已经不能把这些当成是巧合了。
脑袋上被苏祁拍了一巴掌,我脑袋往前一点,顺带着“噗”了一声。苏祁嫌弃地皱着眉头看着我,我不着痕迹地白了他一眼。
“发什么呆。我问你这东西是不是小玉让你带给我的?”
我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了,姑爷爷,求求你不要再小玉小玉地叫了。我想象力都发散到天涯海角了。我不想这么诋毁我家公子。
“噗”脑袋上又被拍了一记,我又向前面栽了一下。他有病吧,我这不是要回答了吗?!
“我没有发呆!”
“我知道,一时手快。”
我小心地翻了个白眼,说道:“是公子让我特意带给你的。”手指一松,油纸包就“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苏祁也不动,看着我神情认真地说:“你怎么把小玉特意带给我的东西掉地上了?”我抽了下嘴角,一本正经地说:“这是公子交代我要做的。”
苏祁轻嗤一声,“哼。我看不是小玉交代你的,是你觊觎这东西吧。我刚才可是见你在街上盯着这东西看了好一会儿呢。”我抬头看着比我高了许多的苏祁,心想,果然是一直在楼上看着我进了月华阁的。说不定刚才公子回长安楼的时候他也躲在窗户后面悄悄看着呢。
我低头抿着唇想了想,实在想不清楚他和公子是怎样的友好的关系。至于断袖想必是不可能的,公子一看就不会喜欢他这样的类型,呸,公子也不会是这样的人。
我无辜地眨了下眼睛,说:“真的是公子交代的,他让我告诉你,是时候给他道歉了。”
苏祁怀疑地看着我。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辜一些,说:“这是公子特意给你的。这东西对你很有好处的,你真的不要吗?”
“这里面是什么东西?”苏祁没有直接回答我,懒懒地转过身子,噌地一下坐上了窗棂,背后便是街道。
我一看他这么灵敏的身手,暗暗惊叹。一想穆伯真是白担心他了,他怎么可能摔出什么毛病。
我脑子一转,迅速狰狞地弯着腰捂着肚子,艰难地说:“我家公子等着你道歉呢。我、觉得自、己、得先走、一步了。”说罢便一溜烟就跑掉了。跑到街面上时听到苏祁在楼上“诶”了一声。我条件反射抬头看上去,苏祁含笑大声喊:“晚上我来找你啊。等我。”
我不明就里地看着他。人群一下子就看向了我,我这才反应过来,作为女孩子的羞耻心顿时像灌了一桶冰水,瞬间清醒了过来。
我牙齿一磨,假装哭嚎道:“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们女人,你为什么还要缠着我!我不要和你在一起了!”然后瞬间掩面跑走了。我一定将悲怨的少女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只听见身后轰然作响的人群,还有清脆的窗户“砰”地关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