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进入盛京城中,到处狼藉,一片废墟,房屋坍塌,仅存的也是紧闭房门,不见半点昔日都府的辉煌,原先据说是繁华的大道上现在横七竖八地躺着被刚冲进来的将士杀死的南昭军,路边也还躺着很多穿着普通民服的人,像是难民,也都是出气多进气少了,看到大队人马涌进来,有的人即使是要饿死了,眼里还是迸发出强烈的恨意,看得人心里直发紧,但更多的人是颤抖着伸出手祈求活下去,卑微可怜,个个面如菜色,整个城里都充斥着厚重的血腥味和腐烂尸体的味道,随着风被传了开去。
落华大军攻下的就是这样一座城池,是她亲手策划的这一切!她给这座城池带来了死亡,在她自己亲身经历过那种感觉之后。
“将军,在皇城内发现了南昭皇帝。”一个小兵的来报打断了千寻的思绪。
她摇头让那些软弱的情绪从头脑中抛开,点点头:“前面带路。”
千寻赶到的时候落华将士已经把南昭的皇帝围住了,众人见她来了让开一条道,千寻看到蜷缩在角落里的一身明黄色袍子的人和几个瑟瑟发抖的女人,想必就是南昭皇帝和他的妃子们了,豪华奢侈的大殿上桌椅被踢翻,酒菜撒了一地,看来这个皇帝做得还真是轻松,敌人都打进来了还只顾着寻欢作乐。
千寻冷冷地看着这个顶着个虚名的皇帝,据说只有十六岁,不过看着没一点精神,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抱着头蹲在地上。
旁边早有小将上前一步,厉声喝道:“我们将军来了,还不快起来。”
皇帝被硬拽起来,也不看千寻,只一味地低头求饶:“不要杀朕,不要杀朕,你有什么想要的找国丈,他什么都会答应的,朕不要做皇帝了,放过朕。”
听他絮絮叨叨反反复复都是这几句话,千寻忽然觉得好生无趣,没有一点胜利的喜悦,她转身淡淡地吩咐:“把他押回去。”
千寻一个人走在偌大的皇城,一时间也不知该往哪里去,将士们都在做着最后的处理工作,镇压着最后一批反抗的人,原先的嘶喊声慢慢变低,在风中消散,很快整个南昭的版图就会归于落华,这对南昭的百姓来说应该也会是件好事,希望可以减轻她的罪孽。
入夜了,千寻把那些琐碎的事情都吩咐下去,自己先去了城内京兆尹府里休息,皇宫那地方太大太阴沉了,似乎不太适合她。睡前就有消息传回来说是盛京城内基本上已经稳定了,一干皇亲贵族们全被看管起来了,夏家父子趁乱带领着府内的护卫们和一些残兵想要逃出城,也被拦住截杀了,最后夏禄寿在混乱中被杀,夏宗元也被活捉,他们一落网,盛京暂时是没有人能够兴起风浪了。
另外,千寻让将士们把随军的粮食分发了一部分给城内的百姓,同时让人连夜到被攻下的周边城池去运粮,希望能够尽快缓解盛京这边的粮食危机,她自己也好心安些。
一夜睡得不安稳,在高墙大宅里似乎也总能听到若隐若现的喊杀声和尖叫声,就连梦中的穆风也感觉很模糊,似乎是一脸悲悯地看着她,身形一直在倒退,千寻情急之下追过去抱住他,却是抱了个空,平白地消失不见了,她惊醒,才发现只是一个梦。
外面天还没有亮,现在这样却是再也睡不着了,千寻披了件外衣走出去,天上还有几颗星辰,风已经把空气中令人不快的味道都吹散了,现在的空气刚刚好,夜风拂面,也不像最近白天的天气一样热得让人窒息,清爽凉快,她贪婪地深吸一口,因为刚刚的梦产生的抑郁也顿时消散了。
——果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这里的事很快就完结了,原谅我的迟到,一定要在家等着我,大叔!
卯时不到,就有士兵急来传报说是城中有百姓闹事,组织起来说是要抵抗落华军,当时千寻正在房顶上吹风,听了这消息急急赶过去,过去的时候现场已是一片混乱,闹事的百姓大约有四五百人,个个手里举着榔头铁锹之类的农具,拼了命地往士兵们身上冲。周围镇压的士兵因为有军令不得随意与南昭百姓争斗,所以只是围上去想要拦住他们,但这群百姓太过彪悍,一时场面也镇不住。
千寻环视四周,见还有不少持观望态度的南昭百姓聚在四周或紧张或愤恨或担忧地看着这边。现在盛京刚刚拿下,落华军在南昭还没有站稳脚跟,更何况南昭还有西部和南部的城池未定,若这件事处理得不好引起民愤,势必会给整个南昭局势带来不稳定因素,到时恐怕会有更多人为此丧命。
千寻正想到这里,方自成就凑过来悄声道:“将军,这件事须得慎重,不然引起叛乱就麻烦了。”
千寻心里赞许,嘴上却道:“哦?那你认为应该怎么做?”
他整理了下思路,慎重回答:“最关键的就是要赶紧解决粮食的问题,收人心!”
前往借粮的军队是昨天晚上子时出发的,算算时辰,去近处朝兰小城的那一队应该是时候回来了,只要有了粮食,就能先稳住城里的这些百姓。
“再加派人手,先控制住这里的局面,记住不要伤人。”千寻吩咐下去。
果然不出半个时辰,去朝兰的小队就回来了,虽然带回来的粮食不多,但意义还是很重大的。
“带着粮食,我们去闹事区。”
等千寻再次赶过去时,人群已经把那里围得水泄不通了,闹事的倒是没增加几个,但矛盾眼看着有激化的趋势,千寻心中焦急,四下一看,正好附近停着一辆翻倒的马车,她提气跃上去,这个地理位置刚刚好,遂运气大吼一声,众人都向她这个方向看过来。
一瞬间的安静,接着闹事人里有人大喊:“就是她,就是这个女人杀了我们的手足,让我们为他们报仇雪恨!”人群轰然应声,连带着外面围观的人也显得愤慨激昂。
“大家先听我说,”千寻又是一声高喊,比嗓门她用的是内力他们自然是敌不过,人群复又安静下来,千寻示意站在外围的运粮兵,他们立马推着粮车走进来,两边的人自动地让开道,怔怔地看着满满的粮车,“这是昨晚我们连夜派人运来的粮食,大家有什么想法可以以后再说,先把这些粮食分了再说吧。”
“你们为什么要给我们粮食?”有人似乎有些不信,问。
还没等千寻说话,立马有人高声接道:“哼,这粮食还不是从我们南昭其他地方搬过来的,还是我们自己的粮食,现在她无非是想让我们对她感恩戴德,真真打得好主意!”
千寻看过去,又是刚刚说话的那人,人群果然为他的这几句话又沸腾起来,士兵们不得不拿起武器费力抵挡,千寻扫了眼站在远处角落的赵无名,他会意,点头走开。
“我知道大家现在心里有仇恨,是的,我们是杀了南昭的士兵,但我们的人也有很多牺牲,这是战争,双方有牺牲是在所难免的,况且各位乡亲们应该也很清楚,当初是南昭朝廷先向我们进攻的。但现在既然双方的伤亡已经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再计较那些也都没有意义了,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走下去的,大家看看自己身边的家人朋友,你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要是现在做些无妄的事,那便只能是冤冤相报,永无和平安宁的一日。”
见不少人面上已有松动之色,千寻再接再厉:“就算不为自己,也应该为子孙后代多想想,他们和我们这一代不一样,他们是有机会可以过着没有战争没有饥饿的日子的,不要轻易因为一时冲动就把他们生存的机会也剥夺了。”
这下没有人再说话,周遭安静得仿佛一根针掉下去都能听得到,其实大家都是一样的,不管是百姓还是高官,是南昭还是落华,甚至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大多数人是通情达理的,只要你好好和他们讲,真切地讲到了问题的实质,就一定能够彼此心意相通,达成一致,因为这无关钱财权势,只关乎于人心。
“别的我不敢说,但我可以保证,以后我们的皇帝一定会带着大家过上没有战争的日子,不愁吃穿,不用饿肚子。所以希望大家也能团结一致,首先就是把被战乱毁坏的城池、把自己的家园重建起来,我相信大家一定可以做得到的,当然,我们也一定会帮忙的,有什么需求建议都可以前来京兆尹府上找我,我们会尽力为大家解决的。从今往后,南昭落华就是一家,再不分彼此!”千寻看着下面依旧安静的人群,笑着补充,“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大家排好队领上粮食,有吃的才有力气干活,现在粮食不太多,不过已经派人去借调了,大家先忍耐一下,一定能度过这一关的!”
看下面的人终于自觉地排队领起粮食,千寻也暗暗松了口气,怎么说也是暂时把他们稳住了,以后的日子只要让他们看到落华的诚意,就应当没有大问题。
“论起能说会道,果然无人能与将军你匹敌。”看场上的秩序恢复了,刘文戴子期他们几个也立马凑上来说个不停。
“有这闲工夫,还不赶快给我做事去!”千寻佯怒。
吃午饭的时候赵无名回来了,千寻招呼他坐在一起边吃边说,没成想这家伙挺固执的,硬是自己站在一边禀报,害得千寻也不好意思一个人吃独食,结果一顿午饭只吃了个半饱。
不过他带回来的消息还是很值这半顿饭的。今天上午的事总感觉不对,像是有人故意教唆一般民众在挑起事端,尤其是那个一直在说话挑事的,于是千寻就让赵无名趁着混乱去调查一下那人的背景。果然,那人并不是土生土长的南昭人,而是随了舅舅前来盛京做生意的,来了也有五六年了,而他的祖籍正是祁国宣化。
宣化啊,难不成是祈慕生的人,专门让他在这种时期挑拨关系传递消息,这倒也像他的一贯作风。
千寻想着把这件事查个清楚,便派人时刻跟踪他,谁知不出一日的功夫,竟然发生了意外,那人在大街上被一辆横冲直撞的马车撞死了,而马车的主人确实只是城中普通的纨绔子弟,一时闯了祸,这件事交给了暂代府尹之职的落华官员,经过一番查处,最后判了驾车的马夫杖刑,当时车上的主人赔钱了事。
但是事情真的如此凑巧,偏偏在查他的时候出了这等事?千寻虽然心有怀疑,但因确实查不出什么,现在整个南昭还未完全平定,赵无名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做,不能光是让他查莫须有的事,尤其是这件事就算查出来和祁慕生有关,情况和现在也不会有任何不同,还是索性暂且放开,回离城后和云桓商量以后再作打算吧。
千寻让赵无名做的另一件重要的事就是让他在城中百姓之间散播传言,讲那日攻进皇城时的情景,无非就是皇帝只顾吃喝玩乐,自己的子民饿死无数,他却还是奢华浪费之类。
所以说人言可畏,坊间流言的力量是绝对不可小觑的。两天后,千寻一个人到酒楼里去验收成果,便听到耳边关于此事的议论声不断。
“你知道吗?听说那日咱们盛京城破的时候,落华军攻进了皇城,看到皇上还是在和一众美人妃嫔在大殿吃酒享乐,满桌的上好酒菜摆在那里,也吃不了,好不浪费,好不奢侈。”
“我也听说了,你说朝廷征收上我们的粮食,说好的是给军队的,但最后还不是那些贵族大臣们私藏起来,咱老百姓饿死无数,他们倒好,把好好的食物硬是放到坏掉。”
“这话我可以作证,那****亲眼所见落华军从原来夏家府邸里头搬出一车车的粮食,他们哪里吃的了那么多,但就是不肯给我们一口,可怜我家邻居马大婶一家老小全是被饿死的。”
“这么说起来落华军还算是好的,那日在夏府门口把所有的粮食全部分与我们了,那****家也领了不少呢。”
“好什么?你们一个个记性这么差,我们为什么会饿着,还不是风千寻那女人烧了粮仓!”
“话是这么说,可我听我那当兵的大侄子说在战场上粮草重于一切,抢夺粮草本身就是敌对双方都会做的事,只是咱们这边将帅不中用,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你看现在落华军是如何对咱们普通百姓的,那比以前咱自己的军队都要贴心啊,修房子,送粮食,还免费看病。我说,做人可不能忘恩负义啊。”
“不能忘恩负义是没错,可也不能投敌叛国吧?”
“俺老头子是不懂什么投敌叛国,只知道俺已经没了儿子儿媳,不能再没有孙子了,俺要让俺的小孙子好好长大,再不用饿着了,以前的皇帝要是做不到,就换个来,俺绝对没意见!”
“不错,小生也觉得老丈这话说的在理,谁当皇帝也只不过是换个政权,换个国姓,跟我们平民百姓又能有什么干系,只要是能真正做出实事,让我们生活一天好过一天的,那就是我们认可的皇帝!”
“不错!不错!”
“你小子真行啊。”听够了墙角,千寻心满意足地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拍拍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角落的赵无名,起身去结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