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年关将近,叶院长夫妇说本来前几个月叶可玖还捎信说这个大年会回来同他们一起过的,但前几天又派人送来信,说是叶思堂主动求好,要她回家一起过年,有母亲兄弟在,她也不好拒绝,只得推迟一段时间再回来看他们夫妇。
想着他们年老了也无法得享天伦之乐,千寻心下不忍,索性便决定留下来陪他们过完年再回。她一和他们老两口说这个想法,两人就俱是掩饰不住的喜悦,连声称好。
无忧自然也是跟着千寻一起留下来了,这几****和叶院长相处得很好,每每要向他请教一些问题,千寻还是很有些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于很多方面都是一窍不通,不像叶院长和穆风,都是文武全才,而且叶院长不止在才学上,便是在为人处事上想必也能教会无忧不少东西,眼下正是他学习的大好机会,千寻自然是积极鼓励的。
好多年没有好好过过一个大年了,现在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千寻心里也是想着要办好一些,东西也要准备齐全了才成,为此她还特意拉着无忧下山去购置年货。
在书院的那三年,每年年底都是怀阳镇一年之中最为热闹的时候,会有各种各种的祈福酬神会,会有烟火,各色的小摊点,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虽说是接近年底,镇上仍是一派冷清之象,连着心情也不再像一下山时那么雀跃了,两人随便在山下逛逛,买了些东西,就上山了。
不过不管怎样,这个年还是要过的,千寻亲自下厨做了一顿丰盛的年饭,无忧被她强拉来当帮手,结果弄了满脸面粉,叶院长在外面监督子安贴年画对联,打扫院子,叶夫人和灵青在外屋包饺子。
尽管年景不好,但随着夜幕降临,山下轰轰的爆竹声还是一声接一声地响起来了,看看依旧在忙碌的众人,这才感觉到有过年的气氛,就连无忧嘴边上也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一顿年饭吃得异常开心尽兴,没有人提到那些烦心事,只顾捡着说些好听好玩、把大家都逗乐的笑话,饭桌上和乐融融,大家都是笑脸盈盈,许久不曾有的安宁温馨。
吃完年夜饭大家还守在火炉旁打算着要守夜,结果没一会儿功夫,叶院长夫妇就陆续睡去了,子安和灵青把他们安顿回屋里,许是觉得不熟会尴尬,也没有再回来,屋内一下子只剩下千寻和无忧两人。
叶院长的房子是在一片凹下去的空地上的,所以虽然视野不开阔,都被满林子的树挡住了,但抬头看天,却是异常明亮,两人静静地看着屋外的天空,远处的爆竹声也渐渐平息下去。
“你们以前每次过年都是这么热闹吗?”无忧问,千寻扭头看他,见他正专注地望着窗外的夜空,眼眸中倒映着灼灼的火光。
“也不是,小时候在书院的时候是,那时战乱未起,山下也还很红火,几个好友一起疯玩,每年的年夜都是通宵不睡,闹腾一番,到了第二天也还是很有精神。后来大家各自分散了,人也长大了,总会被很多事情绊住,就再也没有有过那样的心性了。”那些逝去的美好,总是让人忍不住的感慨遗憾。
千寻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无忧,笑道:“你若喜欢,可以每年都这么过。”
“哼!谁要每年都和你一起过了,老太婆!”他别过头去,嘴里犹自不服,但脸上就着火光,却是泛起了可疑的潮红色。
真是可爱的小孩,千寻心下窃笑。
这段时间在后山和叶院长夫妇一起,无忧似乎开怀了不少,千寻连带着沾光,现在两人已经能像这样安静地坐在一起说些开心或伤怀的事了,这是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人本就是感情动物,原本只是一份不情不愿的承诺,现在却渐渐的有其它东西在萌芽滋生,不过这样的改变,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就是了。
转眼间就在这里待了快半个月了,当时离开的时候说的是只走一个月,这几天下山去虽是没听到什么变故,但千寻还是有些不放心那边的情况,这样与世隔绝又有人成天唠叨的日子固然是好,但这里终究不是她的家,她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当晚千寻就和叶院长夫妇辞行,叶夫人拉着她反复交代嘱咐了半天,叶院长却只是和无忧坐在一边默默不语,这段时间两人相处得很好,叶院长是常年没人陪在身边,更是从未享受过儿孙绕膝的福分,无忧则是从小就不知父亲祖父为何物,穆南山虽然名为他的外祖父,但想必也不怎么和蔼慈祥,两人碰到一起正好凑成了对,无忧跟着他学了不少东西,仅仅半个月的时间,整个人看上去都不太一样了,两个人之间的情分像是师徒,更像是爷孙,现下要离开了都是有些不舍。
“走吧?”千寻拿着一个鼓鼓的包裹,里面装的都是叶夫人为他们路上带的干粮,看向门口的一老一小。
无忧对着叶院长深深一俯首:“我一定会回来看您的。”说完就转身跑开,再不回头。
千寻也转向叶院长:“这孩子不错吧?”
“是啊,有的时候觉得他和阿风还真是像。”他感怀道,“不过,你真的不介意吗?”
“以前有吧,不过只要想着他和大叔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是大叔生命的另一种意义上的延续,就觉得其实这样也很好了。”千寻看着前面的背影,笑着说。
“那么,我也走了,院长,我会回来看您的。”千寻也向他辞别。
“在外面万事当心,一个女儿家别太逞强了,你们真是这么大了,一个个的不让人省心。”说来叶可玖比千寻还大上些呢,在这个时代像她们俩这么大还不成亲的,就算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婆了。
“知道了,怪老头!”千寻长长地应了声。
“你这丫头,”他被千寻逗笑了,转而又认真地看着她,“能的话多照拂一下可玖丫头,那丫头也是太执拗了,小的时候我竟是没看出来,这方面反而是像了她那不孝的父亲了。”
“那是自然,我们是好姐妹,在这乱世中,定是要互相帮扶的。”千寻郑重地应下。
下了山,两人一路朝西直往临安而去,无忧一路上掩藏不住的兴奋,千寻也是许久没回去,想着去看看穆风。
去年是穆风的三周年祭日,按着天昭的风俗,三周年应该是要找亲朋大办的,但去年那个时候正是天昭战事最混乱之时,她也刚去翼城不久,事事不顺,也只是她自己一人对着北边临安釜山的方向遥思。那里怕是穆风最喜欢的地方了,所以当年她才执意要把穆风的尸骨火化带回去,把他的骨灰洒遍整座小山,他若真的泉下有知,那么一定也是欢喜的。现在他的儿子也要去看他了,希望他能少一点遗憾吧。
两人一路走得飞快,马不停蹄,因为无忧不会骑马,一直是千寻载着他的,马也换了好几匹,到了秦国的商贸大城虹口的时候,距离临安已经是不到两天的路程了。
虹口道路四通八达,过往商客众多,每日车水马龙,是在整个天昭也排得上名的城池,也因此成为了三教九流人物混杂之地,也是消息传递流通最为快捷畅通的地方。
千寻二人来的时候并没有走这里,回程走这条路其实也是有些绕远了,不过主要是考虑到这里消息新,路也顺畅,就特意绕道而行。下午的时候两人在路上吃过些干粮,所以现在肚子一点也不饿,但客栈酒馆这些历来就是消息传递的交易所,所以尽管无忧也叫唤着不饿,千寻还是一把把他拉进来了。
这时并不是吃饭的点,但人还是坐了不少,大多是些形色匆匆的商人和一些江湖模样的汉子们,点了几斤酒,桌子上摆了几盘下酒菜,在那边边喝酒边大声交谈着。
千寻留神细听,也没什么有营养的话题,大多是探讨江湖上哪门哪派又出了什么大事,哪家的子弟又惹出哪些幺蛾子来,还有就是天昭哪间青楼的姑娘们最有韵味儿,听着这些乱七八槽的,千寻也就放心了,至少说明没出什么大事。
点的菜不多时就上来了,千寻二人因为也不饿,就只点了几个特色小菜,正要开吃,就听隔壁桌上的那个大胡子客人嚷嚷:“俺做生意这么多年了,走南闯北也去了不少地方,就没见你们这样的,客人要菜还没有!”
小二低声下气地解释:“这位客官,实在是不好意思,您要的这菜材料都用完了,我们已经安排人去买了,您稍等会儿啊。”
“俺都等这么长时间了,再说为啥那间人来的比俺晚,刚刚俺还看到一样的菜已经给他们端进去了?”大胡子指着临窗的一个雅间。
小二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不过这也是正常的,这世上什么是能够让你通行天下的?自然是被那些个文人雅士所鄙视唾弃的黄白之物了。
本来千寻也是不愿理这样的人了,一道菜而已,何苦为难这些下面打工的店小二呢,不过听他说到刚刚从离城过来,遂又改变了主意:“这位大哥,如果不嫌弃的话就来我们桌上坐坐吧,我和小弟两人也吃不了这么多。”千寻指着桌上的饭菜,正好有他要的那种,又转向小二,“小二哥,帮我们再添几个你们的拿手好菜,都算在我账上。”
大胡子呆愣地看着千寻,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听了这话立马道:“那怎么成,俺也不是什么小气之人,只觉得有些气不过,既然大妹子你都这么说了,俺怎么还能让你破费呢,小二,快再去多拿几个菜来,这顿俺请了!”
这时吧看他也是颇有几分豪爽之气,面目真诚,确实不像那么斤斤计较之人,千寻起身给他搬开板凳,笑道:“世道如此,大哥也不必太过介怀,生气伤身。”说罢侧身给他倒了一杯酒递过去。
“也是。”他咧嘴一笑,接过酒一饮而尽。
“刚刚听大哥说是从离城那边过来的,最近离城可有什么消息啊?”喝了几杯酒,千寻趁机打听。
“你们也是打离城来的?”大胡子顿时来了精神。
“是呀,我们姐弟祖籍离城,这几年一直在外面奔走,很少回去,这不也是想家嘛,也不知道那边情况现在怎么样了,最近几年天昭可真是不太平啊。”千寻感叹。
“俺说大妹子你也不必伤心,其实离城比起现在天昭的好多地方都强上几倍了,尤其是新皇登基以来,减了咱老百姓们的税赋,让平民也有机会做官,放宽了许多限制,像俺这样做些小生意的跑离城也方便多了,而且落华这几年屡战屡胜,已经成为天昭大陆上能和秦祁相抗衡的大国了,要俺说你该高兴才是,这新君可是了不得。”大胡子安慰道。
“那倒是,”千寻展颜,“还是大哥你有见识,不知近来离城可有什么趣事?”
大胡子憨厚地摸着头笑笑:“倒是没有什么趣事,不过俺听说皇宫中闯进了刺客,意图图谋不轨,到俺出城的那日还在全城戒严哩,检查的好不严格,文书和路引也是翻看了几遍才还给俺的。”
“那皇上没事吧?”千寻急问。
“皇上洪福齐天,自然是没事了,不过听说云归将军被刺客所伤,说是不太严重,不过最近一直休养在家中。”大胡子道。
云归受伤了?!刺客?!这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都没有人来告知她一声的。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就是年底的时候吧,据说当时宫中在举办庆典,才会疏于防范,给了刺客可乘之机。”
现在都快十五了,她出来的时候还交代若是有什么事就来槐山书院寻她,怎么竟是连赵无名都没有给她传来消息。
这一顿饭吃的千寻心情纠结万分,照大胡子所说应该也没出什么大事,但她总觉得这事中透着蹊跷,不太对劲。
云桓就不必说了,就算是云归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手,而且以云桓的为人,根本不是会在节日时就疏于防范的,到底进去了个什么样的刺客,会让他们不但没抓住人,反倒伤了云归?他可不是无缘无故就旷工的人。
不会是——莫离吧?千寻不由自主地开始胡思乱想。
不过也没持续多久,今天天气太晚了不能继续赶路了,千寻和无忧就在客栈里住了下来,当晚她房间里就来了一位客人。
“风将军。”他喊了一声,长身拜倒。
“你?”这不就是白天的店小二吗,原来也是深藏不露之人。
他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与胖子送给千寻的那块极为相似,不过花纹有些许不同,这个后来胖子有跟她讲过,是分管各地的堂主的玉佩。
“有位叫赵无名的曾拿着信物到我们红叶镇分堂要求找您,他传话说找到您就让您停留一天,等他过来。”
“可是离城出了什么事?”千寻心知这次的事情必定是严重了,不然赵无名不会连竹楼都动用了。
“我们的人近几天也从离城传不出消息来,最后一次的消息是云归将军似乎被囚禁起来了。”他面无表情地说着这个震撼人心的消息。
云归被囚禁了?!那云桓和谢心茧呢?千寻心急如焚,离城肯定是出大事了!
这一晚她彻夜难眠,焦急地等到第二天下午才等到赵无名,看得出他也是匆忙赶路过来的,气喘吁吁,话也说不上来,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给她,就扑到桌子边往嘴里灌水了。
千寻打开纸条,上面字迹潦草地写着六个字:皇上有难,速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