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由云桓说出口,千寻其实是松了口气的。
一赶来这里就是战事最为紧急的时候,所以也一直没得空想莫离的事,或许也是不敢,现在终是无处可避了。于公,莫离的态度是决定这次战事的关键,于私,千寻和云桓都不曾想过真的要与他拔剑相向,而且千寻也想当面问他,到底当初穆南山派他出谷监视她其中有什么隐情,千寻总觉得这个答案可能能解开很多谜题。
莫离并不会亲自来前线,现在江苑和定宛两地的一切往来也都因为战事被切断了,带着身无内力的云桓悄悄越过江苑的严密防守去见莫离的可能性基本为零,所以千寻和云桓商议干脆大方地直接邀约莫离一见就是。又一波来进攻定池的复****把云桓的意思传达了回去,次日莫离那边就有了回复,说是相约三日后在两城之间的落霞山一见。
落霞山山势起伏,据说是行军打仗的好地方,是极好的藏身之所,便是藏下一支大军也没多大问题,定池的郡守坚持不肯让云桓和千寻单独前去,一定要派上军队跟随,最后还是被云桓勒令禁止的。就算他们之间多有误会又许久未见,但总归千寻和云桓都不相信莫离会真的做出什么伤害他们的事的,他只是一时没有想清楚,他只是做事有些偏激罢了。
远远望去,落霞山果然如传闻中所说,地形连绵起伏,在千寻和云桓翻过几座小山丘后,终于到了与莫离约定的地方,远远就看到前方的灌木下果然是只有一个人等在那里,背对着他们来的方向。
直到走近,他也并未回头,千寻和云桓对视一眼,云桓先开口:“阿离?”
那人转过身来,脸上似笑非笑,正是多年不见的莫离。
云桓难耐地上前一步,哑声喊:“你,好久不见!”
莫离的视线在千寻和云桓身上来回打转,最终也是牵起嘴角,挑眉道:“还真是许久未见了。”他的笑意未达眼角,反而有几分冰冷的感觉,千寻心中一寒,到嘴边问候的话生生吞了回去。
“你小子这几年还好吗?”云桓不知道是不是也注意到了莫离的反常,笑着问候,却并没有再往前走。
“看来你们两个过得不错?”莫离不答反问。
云桓牵起千寻的手把她拉近与他并肩而立,坦然道:“我和阿千在一起了。”
莫离敛起笑,视线落在千寻和云桓交叉的手指上,语调里没有一丝温度:“这下不立贞洁牌坊了?”
千寻的手不自禁地握紧,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我们是真心互相喜欢的。”云桓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步挡在千寻面前。
莫离闻言一愣,随即便是仰天大笑,就好像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良久才停下来:“我都不记得当年是谁死皮赖脸地缠着师父,说着喜欢的话的,啧啧,女人啊。”
千寻垂下头,只听到身前的云桓回答得一派平稳:“师父已去多年,但阿千还年轻,她有选择以后生活的权利。”
“别跟我说师父,你们,你们两个,都不配!”一直高深莫测的莫离忽然之间变得暴怒,“师父才走多久,一个个就这样了,真真是师父最得意的两个弟子,两个叛徒!”莫离的话恶狠狠的,手指向千寻和云桓,宽大的衣袍被他甩起,在风中呼呼作响。
千寻和云桓呼吸都是一滞,满心苦涩,他果然是不能接受。
“不是这样的,我们——”
千寻也想说点什么,被愤怒的莫离阻止了,他一摆手,从他身后的山丘后站出一排排弓箭手,手中的弩箭直指她和云桓。
“别和我说,有话就去下面和师父解释吧。”他话音一落,身后弓箭手的箭就都抬起了几分。
千寻反手把云桓拉在身后,心中则是暗暗算计着眼前的这个距离,从哪个方位逃跑比较有利,心中虽然原先也想莫离可能会带了人来,但被证实的时候,还是苦涩无比。
“我们相识多年,我一生中最艰难的日子都是你们陪着我过来的,我不想有一天我们之间会落的个敌对的下场。”云桓推开千寻走到前面,正对着无数箭靶,“在你对着众人说我们是兄弟的那一刻,我就发誓,这辈子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永远不会对你拔刀相向。”
千寻也想到了在槐山书院的那段时光,眼眶不由一热,他们不应该成为现在这个样子的啊,明明曾经,曾经是那么的要好。
对面莫离的神情似乎也在一瞬间有所软化,皱紧了眉头,正要开口,忽然一阵利器划破空气的声音,千寻心下大惊,想要阻止,已是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那支箭直直飞向莫离,莫离一愣间反应慢了一拍,等到回过神来侧身想要躲过箭支,却是迟了,箭擦过他的胸口刺在他的手臂上,噗的一声钝响,只听得莫离一声低呼,血流如注。
随之而来的是千寻和云桓身后的一阵呐喊声,千寻刚刚竟是没有发觉,现在回身看过去,才知原来是定池郡守跟着来了,还带了一群官兵,他手中的箭支犹在,显然刚刚的一箭就是他射出的:“皇上,微臣救驾来迟,您龙体无恙吧?”
千寻心中恼怒不已,但也顾不得他,转身去看莫离,莫离直起腰,面无表情地一把拔出插在他手臂上的箭,血喷射而出,他却似乎全然不觉,还僵硬地拍掌:“好好好!好一个兄弟情深!”
“不是——”千寻和云桓同时开口。
但是莫离已经不再给他们机会,他手一挥,站在他身后的人就都冲上来,与千寻这边的人厮打在一起,战斗的呐喊声很快把其它声音都压了下去,明明他们之间离得只是几步之遥,但他们的声音却是再也无法传给对方了。
天昭七百九十五年的夏天,七八月份,正是山上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外面的知了叽叽喳喳地叫得人心生烦闷,千寻向来没有午睡的习惯,平日多是先生讲学的时候才趴在后面的桌子上睡,现在大中午的,虽然头闷闷沉沉的,但却没有丝毫睡意,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圈,冰袋也被用得化了却仍是烦躁不已,想了想,开门出去,这个时候大家都在睡觉,房门紧闭,她却听到了隔壁间传来的轻微的响声,是莫辣椒和肚子疼的房间。
他们两个大中午的这是在做什么?千寻心生疑惑,玩心大起,蹑手蹑脚地溜到他们窗户下,顺着半开的窗户望进去,却见肚子疼躺在床边的竹椅上呼呼大睡,而莫辣椒则是手里提着一支笔,俯身在肚子疼的脸上画着什么,时不时还能听见他压抑的窃笑声,刚刚她在外面听到的响声就是拜此所赐,这家伙还真是会自娱自乐,她都替他汗颜了。
千寻站直了腰,不出声响地看着他,待到他终于是完成了他的大作,回过身来,看到站在窗户口的千寻,显然被吓了一跳,拍着胸口怒瞪过来,千寻无声地冲他摆摆手,他立马会意,满脸得意地让开身,露出了一直被他挡住的肚子疼的脸,千寻忍不住笑了,原来一直以为莫辣椒的作画功力和她一样差劲,现在看着肚子疼脸上憨态可掬的小猪,这才了然,原来他之所以不得教他们书画的先生的喜爱,只是因为他的画风不符合当下流行的抽象派而已,人家走的是写实风。
莫辣椒喜滋滋地走出门来,对着千寻做了个手势,两人相携往后山而去,这个时候后山是很受欢迎的,山林密密葱葱,湖水潺潺,有不少人就选择在湖边以天为庐,以地为席,一个不留神就进了湖里泡澡去了。
穿过横七竖八地躺着的人们,千寻和莫辣椒一前一后直奔他们发现的那个岩洞,自从后山开放后,这个岩洞就被其他人发现过几次,大家都想盘踞在这里,但最终都在莫辣椒的横眉冷对下自动退去了,现在这里已经成为他们几个聚会的专属场所,冬暖夏凉,端的是一块宝地。
一路上都是在午休的人,静悄悄的,一点声响也没有,千寻和莫辣椒也都没有说话,一进了岩洞,他就迫不及待地要开口,被千寻截住:“你的画工了得,创意新颖嘛,你是想说这个吧。”就他肚子里的几根弯弯绕绕,那是想也不用想就能知道的,瞧他那个得意劲儿。
“谁让那个家伙成日里就知道睡觉的,今天一上午就没清醒过,结果一吃完午饭又倒头大睡了,你见过这样的么?”莫辣椒振振有词。
“恩,画得很到位。”千寻诚实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说笑了一阵,莫辣椒把身子往后一仰,躺倒在山洞的大石头上,懒洋洋道:“真是无聊啊。”
千寻斜睨了他一眼,也不说话,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躺下,还是这里凉快,比屋子里好多了,她还没来得及发表出自己的想法,再回过头去,莫辣椒已经沉沉地睡去了,洞外的蝉叫声不断,有规律的一声一声,听得她也是犯了困,意识渐渐模糊。
等到千寻再次醒来的时候,一阵神清气爽过后,才惊觉有些不对,跑出洞外一看日头,早就过了下午学堂的时间,回去毫不客气地一脚把莫辣椒踹醒,两人慌里慌张地往前山跑,下午可是穆风教的武学课,她可不想误了,莫辣椒大概也是同样的想法,等到跑到练武堂的时候,两人都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了,推开练武堂的门一看,登时就傻眼了。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传递的是相同的信息,为什么陆庆生会在?
“又是你们两个?”陆庆生沉下脸。
“我肚子疼。”千寻顺手捂着肚子。
“她肚子疼,所以我陪她去看大夫。”这种事他们干得多了,莫辣椒毫不停顿地接上。
陆庆生铁青着脸:“难道刘大夫昨天和我告假两天是我的错觉?”
“我们去了才知道刘大夫不在,所以就从穆先生那里拿了药,留下莫离给她熬药。”云桓站起身,一脸自然。
陆庆生带着明显的怀疑表情看向站在一边的穆风,穆风神色不变,微笑地点头。
陆庆生正要开口说话,肚子疼立马道:“我们来的时候不早了,忘了告假,正打算课后补上的。”肚子疼脸上的墨汁还没有完全洗干净,他这么一说话,大家的视线往他身上一扫,都笑了起来。
“安静!”趁着陆庆生维持秩序,千寻和莫辣椒看了一眼穆风,见他冲他们微微点头,赶紧溜进队伍中站好。
“等会儿再和你们算帐!”肚子疼在众人的嬉笑声中垂下头去,咬牙切齿地看着千寻和莫辣椒。
“和你很搭啊。”两人同时开口。
“还说?!”
“你们别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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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莫辣椒一直都停留在槐山书院的那几年,那个时候的他倔强而固执,嘴硬心软,总喜欢和人拌嘴,是他们的好兄弟,那时候他们心有灵犀,很多时候不用开口,就可以知道对方的心意和想法。
但是现在,明明离得这么近,只要再向前一步就能抓住他,可这一点的距离却仿佛是万丈鸿沟,连声音都无法传递。
混战中,莫离一脸冷清,隐隐带着决绝与狠烈,一身华衣随风摇摆,仿若遗世独立,那般的让人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