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寻回去又把这事和云桓说了一回，云桓当下就下了诏书，在全落华范围内寻求能够解决引水分洪问题的能人，几天下来，见了不少人，但大都是些墨守成规、不知变通的人，提不出什么良策。
这日下了早朝，云归的一个提议，反而成为了意外的收获。
“你是说落阳江家的江有道？”千寻回忆着那个年轻男子留在她脑中的印象，皱眉问道。
“不错，他不就是你引荐给皇上的么，后来就暂时在我府上做幕僚，本来是打算参加今年的科举的，但你也知道，前几天刚刚下了诏书废除新政，也不知今年的科举会是个什么样子，所以他昨晚就来见我，向我表明了自己的意向，说是愿意前往乘宛治水。”云归解释道。
原来是想高中不得，所以才给自己选择了个这样的后路么，千寻心中有些不屑，冷哼：“治水需要的是有经验之人，他以为是任谁都可以上手的么，若是那样，朝廷又怎需每年都花费巨资修建堤坝！”
“我也是这么与他说的，”云归不在意地笑笑，“不过他却说事在人为。我看这人平时办事很有头脑，懂得随机应变，也不是什么妄自邀功之人，说不定是真的胸怀良策，你不是专门负责找这样的人么，要不你单独见见他，行与不行再谈就是。”
“那倒也行。”千寻同意了。因为这个事情确实是很紧急，即使是有一丝的希望也不能放弃，正好军营里也没什么事，当下她就随着云归一起去了他府上。
与江有道只有月余不见，他的变化倒是挺大的，不像原先那么面黄肌瘦，换上了绸缎新衣，人也看着比先前精神了，见了千寻，恭恭敬敬地俯首：“草民江有道见过风将军。”
“起来吧，在外面不需要这么多礼数，你且把你关于治水的想法说与我听听。”千寻抬手示意。
江有道也不含糊，直奔主题：“**与洛河都是南高北低的地势，水势极猛，每年雨季水涨之时，都会湍急而下，与漓江汇合，形成大的灾难。朝廷虽然每年都有拨款修建堤坝，但这样也只是事后补救的被动做法，遇到雨势较大再加上中间监工不严，或是贪官污吏的克扣，修建堤坝实是耗费人力物力财力的举措。”
“然则，你有什么解决的良策？”
“以离城为起点，从漓江再分流出一条支流，一路往东，截断洛河与**，直至东边的绵山；把**也一分为二，引出支流与漓江支流汇聚至绵山。”
江有道说得斩钉截铁，千寻听得目瞪口呆：“那，绵山不通，两条河流一起涌入，势必会把水患东引，如此，不妥。”
“那就凿山开道。”江有道已是说到兴头上，神采飞扬，是千寻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表情，“若论起地势广阔，其实就连秦国也无法与我落华相媲及，不过落华大多山地丛林，荒无人烟，白白浪费了土地，就说绵山一带，虽说据乘宛不远，但因着山脉的阻隔，水流不可及，土地荒芜，若是开通了绵山，再把水流东引，那边的土地定会被开发出来，成为不次于定池乘宛的落华新繁华城池。”
“还可以在开通的支流与洛河**之间修筑大型的蓄水库，调节水量，灌溉田地，养殖鱼虾，也可建成一条新的通往祁国的水路，必会带动沿路城池的商贸往来，实是一举多得。”
千寻也是完全被江有道所描述的美好广阔的前景所震撼了，两人均是沉浸其中，久久，千寻才不确定地开口：“单说凿山，这可行么？”
“水旱从人，方可不知饥馑。”江有道迅速答道。
“这可是浩大的工程，要多少年才能完成！”千寻忍不住感叹。
江有道忽地正色敛容，撩衣袍跪倒在地：“将军，正是因为现下落华遇到了困境，才更应该从源头上着手解决这个问题，皇上雄才伟略，所谋者乃是天下，那我们后方便是应该处理好一切，让皇上和将士们能够无后顾之忧地一路高歌凯旋，而不是像这次一样被区区水患所扰便止住了新政的进行。”
这话说的不错，因为这次的水患，不论说那些受苦受难的灾民，单就整个国家来说也是损失巨大，不过江有道说的分江引流、开山凿石、修建水库，哪一样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往出流的，现在国库并不充盈，真要实施起来，难度也颇大。
但话说回来，江有道若是真的成功，整个落华南部的经济商贸都会被带动起来，加上田地开发带来的粮草供应充足，那时候增加的税赋必定会远远超过现在所花费的。
“你觉得如何？”这么大的事情，肯定是要先问过云桓的意见的。
云桓叹道：“真是想不到江有道会想出这样的法子。”
千寻不满地推推他：“让你说决定的！”
“行啊，就交给他吧，把前几天从各地招录的那些有治水经验的人都拨给他用，还有什么要求让他提就是。”云桓说得很豪迈。
“就这样？”
“不然呢？”
“你现在哪来的那么多银子？”现在光是救助灾区的银钱就是一大笔，加上军队日常的开销，平日里的口粮用度，能剩多少？
“唉，去外面找些救济呗。”云桓摊开手，一脸无辜。
“我怎么觉得是，”看着他的表情，千寻补充，“打劫呀！”
和千寻想的差不多，云桓这次故技重施，正好新政被停，有些人又有了可以活动的余地，所以在云桓提出募捐的时候，自有各地富商忙不迭地贴上来送米送钱。
如此一来，朝中的人也是坐不住了，一干老臣义正言辞地表衷心，大意就是愿意为了解决水患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但请皇帝您可别再破坏老祖宗的规矩。——潜台词，别再伤害我们的利益了，那些商户怎能与我们站在一起办公？简直是有辱斯文啊。
云桓则笑眯眯地表示：爱卿们都是朝廷肱骨之臣，是栋梁，自然是与商户出身的子弟不同的，你们永远都是朕最信赖倚重的人。
“真是无聊。”在欣赏了这样的一出剧目后，这是千寻唯一的感受，“这样下去终归不太好吧？”
“你是说商户们的事？”云桓浑不在意地笑道。
“这可是很严肃的大事。”沿着历史追溯下来，每每在一个王朝末期，都是买卖官爵最为泛滥的时候，有些人倾家荡产花费巨资捐个官，上任后又把这部分花费转嫁到百姓身上，最终使得民怨沸腾，起义不断，整个王朝也分崩离析。
“想什么呢，”云桓一巴掌拍在千寻头上，“你夫君是这么是非不分的昏君麽！”
千寻颇有些不服气地瞪着他，云桓拉过她解释：“我也是经过这次的新政事件才发觉的，现在光靠我们的力量还不足以与世家抗衡，不如借此培植起新的势力来求得平衡。”
“那万一是养虎为患呢？”
“放心，这个我自有分寸，只要运用得当就不会出什么问题。”云桓向来是个中老手，见他说的如此肯定，千寻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经过数日的筹措，再加上天水苏家的借力，云桓迅速筹集到了一笔银钱，足够江有道开工并维持一段时日的了。他对江有道也是信任，当下就诏命他为定池乘宛等地的监察史，专门负责水患的治理，这笔银钱由他直接管理，且在地方上有决策大权。
这对江有道这样一个不受家族重视想要出头的庶子来说，可说是千载难逢的机遇，照理说是该赶紧着上任做出一番成就才是，但偏偏在这节骨眼上，江有道要成亲了，而且一定要成亲了带上家眷才肯赴任。
“查到什么了，他不是这样不知分寸的人才是。”听到这个消息千寻就让无名去探听一下虚实，若他真的是这种贪图虚名之人，也不能让云桓在这么大的事上所托非人了。
“是他的嫡母，原刘家的大小姐现在的江氏，说是他一人在外恐行事上有所欠缺出了乱子，不如先成家，凡事也有个商量。”无名这些年下来，做这样的事情已是轻车熟路，一口气道来，“他迎娶的是江氏娘家的一个侄女辈，也是庶出。”
原先最不受重视一直被踩在脚下的庶子现在受了皇帝器重，所以嫡母便把娘家的闺女送进去好“通风报信”？
千寻失笑：“那江有道呢？”
“他说百事孝为先，一切依父母的意思，”顿了顿，无名又补充，“还说万事从简，日子已经定下了，就在两天后。”
这么快？看来江有道也是急着想要摆脱这里的一切，开始新的人生了，只是可怜了那个在这场双方的算计中被牺牲的女子了。
“那我们也去凑凑热闹吧。”千寻突发奇想。
“好。”
无名少话，做事从不追问原因，只是严谨地执行，这些年下来深得她心，想着不能耽搁他，应该给他自由，但有些事缺了他还真是不行，加上和他提及他也是拒绝，这么一来二去的就过去了这么多年，到现在他还未曾成亲，是她的疏忽了，看来她也得留心下身边人的事了。
江有道成亲的那日，意外的竟是很热闹，虽然这场亲事仓促，但该来的人也还是都来了。当年的刘老将军在离城任职时人缘颇好，旧部满天下，即便是现在，众人也会给刘家的人几分薄面，加上现在江家一路官运畅通，自有人刻意结交，由此，来的人也是不少，众人见千寻来了，都是惊讶一番，然后纷纷过来见礼。
“风将军？”一身红衣的新郎官迎上来，既惊且喜。
“不请自到，不会不欢迎吧？”千寻挥手，身边跟着的无名递上礼物。
“怎敢，风将军请上座。”
“阿千？”听得有声音喊她，千寻回过头去，却是妇人打扮的云亭，正兴冲冲地对着她招手。
在云亭的期盼中，千寻过去和她站在一起，把那些想凑过来搭话的人们抛在身后。
亲事虽急，但该有的礼仪还是一样不落。盛装喜服的新娘在喜童的牵引下缓缓行来，红盖遮面，虽看不清眉眼，但光是露在外面的纤纤玉手也昭示着这双手的主人定是个美人，一对新人在仪官的主持下完成仪式，结为夫妇，众人一片喝彩声。
“见都没见过面，怎会有幸福？”听得众人说着幸福美满、百年好合的祝词，旁边的云亭不屑道。
这样的声音在喜庆的气氛中，显得分外违和。
遥遥看过去，新郎满面春风，新娘柔顺温婉，便真的就似一对璧人，但，会幸福吗？大概这个问题是谁也说不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