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不是别人,一个正是刚刚还在说到的石明彦,和他说话的那个女子,应该是一开始被流民劫持的那个年轻姑娘。
千寻和刘文对视一眼,当下心有灵犀地选择当梁上君子。
“姑娘你实在不必客气,我只是尽我的本分罢了。”石明彦的声音还是和往常一般冷硬,丝毫没有因为对方是个正值花样年华的女子而有所不同。
那女子似是十分紧张,双手不自觉地绞着手里的丝帕,声音几不可闻:“但是我娘说了,做人要感恩图报。”
好机会啊,明显人家姑娘是在委婉地要石明彦的姓名啊,快说!千寻暗自给石明彦加把劲。
“我是执行命令,姑娘若是真有心,应该去谢谢我们风将军。”可惜石明彦并没有听出这番话的弦外之音。
那女子一脸失望,声音如蚊子般的,连千寻这极好的耳力也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石明彦大概也是没听清,此时的他已经是有些不耐了:“姑娘若是无人看送,我可以派人护送你回家,你稍等。”说罢转身就要走。
“你等等。”女子急了,在他身后扬高声音。
“还有何事?”石明彦半转身问道。
“敢问公子怎么称呼?”女子似是鼓足极大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说完已是低着头,再不敢看石明彦。
“在下人微,就不劳姑娘挂记了,姑娘还是——”
这次千寻是再也忍不住了,不待石明彦说完话就冲出去:“明彦,原来你在这儿啊。”
“将军!”石明彦见千寻突然出现,后面跟着刘文,也是吃了一惊。
“这位姑娘是?”千寻故意指着那女子问。
“属下也不知,是刚刚被劫持的家眷中的,大概是与家人走散了,我这就找人送她回去。”
石明彦这番话一说,只见女子猛的抬头,眼眶都红了。
千寻暗骂石明彦太笨,怪不得都这么大了也找不着媳妇,每次去了石家石大婶都要和她唠叨半天,让她也帮着给石明彦物色合适的人选。眼前这女子虽然长得不算惊为天人,但也是温婉可人,举手投足间也是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关键是性格温顺,明显的对石明彦有意思,这么好的人选可不能错过了。
虽然眼下事务繁忙,但千寻还是很快就被激发起了兴致,不再理会石明彦,转向那女子,尽量柔声问:“敢问姑娘芳名?”
女子面对千寻的时候明显比对着石明彦要好很多,微微一福身:“回将军,小女子姓景名雨。”
景?离城中可没几个大家姓景的。
“你与景培是什么关系?”
“那是家中四哥哥。”景雨低声解释。
原来是景培的妹妹,千寻了然。
离城景家前任家主御史大夫景怀民为人公正清明,官风颇好,治家有度,有一妻三妾,据说多年来都是相处和睦。他有两个儿子,老大完全继承了他的性格,严谨认真,却是显得有几分木讷,官一直做不上去,老三就是景培的父亲景昌,九十八年夺位事件景怀民退下来后就由他继任家主之位。
据说这景昌在年轻的时候也是个风流多情、留恋花丛的,除去家中妻妾,外室也是不少,私生子女更是连景培都不知道有几个,不过却是善于与人周旋应酬,也算是个公私分明之人,是以当年景怀民就把家主之位传给了他,他接任家主之后行径倒是比之以前收敛了不少,也再未传出什么风流韵事,韦永建被撤职后他接任了户部尚书一职至今。
景培是他的四房所生,而据千寻所知,景培只有一个妹妹,与他同父异母,原来就是眼前的这个姑娘。
想着景培那般的性子,千寻不由对眼前的女子也多了几分审视,而景雨,在千寻热烈的目光下,都快要把头都塞到脖子下面了。
都说龙生九子,子子不同,看来是真的,景培那样一个腹黑心眼多的人,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单纯爱害羞的妹妹。
千寻决定不再为难她,顺带给她创造点机会,遂转向石明彦,用的是命令的语气:“石副将,景姑娘一人回家多有不便,你去送送。”
石明彦这人最是守规矩,千寻平日里都是直接唤他的名字,只有在安排军务等正事的时候才会这么喊他,所以他一听这个,也没有再辩驳,就应声和景雨两人一起一前一后离开了。
“你看他们两人如何?”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千寻问身边的刘文。
刘文一时没反应过来,愣道:“什么?”
“石头男和乖乖女啊,是不是很般配?”
“啊?”刘文夸张地叫了一声,接着又压下声音,“那也是要当事人这么觉得才行。”
怎么这么说?这下是千寻不解地看着他了。
去找云桓的时候正好景培也在,谈完事千寻特意和他一起出来,趁机打听一下景雨的事。
“你是不是有个叫做景雨的妹妹呀?”在形势不明朗前千寻决定先探探虚实。
“大概是吧。”景培浑不在意。
“喂!”说的什么话。
“我家老爷子那么多儿女,我数都数不过来,怎么能一一记清。”景培语调有些尖锐,不像平常的他。
千寻忽然想起貌似她和景培也算是相识多年,却鲜少听他主动谈及他的家人,即便是他那个名满天下的祖父景怀民,他也只是偶尔才说几句。而他和他父亲景昌的关系一向不好,两人虽是父子档同朝为官,但早些年的时候却时常因为政见不和在朝堂上起争执,也是这几年景培处事愈发稳重老练,加之前几年的时候搬出府中独住,与景昌的关系才不似以前那么紧张,至少明面上她看到的是这般,不过现在听他的口气,估计也只是做做样子的。
对于千寻自己来说,身世也是她从来不曾提及的,每个人都会有些不愿与别人分享的只属于自己的秘密,所以她也不曾刻意去深究其中原因,现在听他这么说,忽然有些明白了,在他玩世不恭的外表下,也有被尘封起来不愿想起的过往。
见千寻沉默,景培却是笑了,又变成她所熟悉的那个吊儿郎当之人:“看你,跟你开玩笑呢。雨妹妹是吧,我听说今日她去上香的时候遇到了流民,还是多亏了你才获救的,谢了。”
这家伙!“你妹妹多大了今年?”
“明年开春就及笄了。”景培答道。
“有没有许配人家啊?”千寻装作不在意地问。
“你想干什么?”景培孤疑道,满脸警惕。
既然得到了想知道的答案,千寻也不隐瞒,当下便道:“我们营的副将石明彦知道不?”
“听你说过,就是和你一起来的上党的那个年轻人吧?”
“对头!”千寻凑近景培,小声道,“你觉得他怎么样?”
景培一挑眉,立刻就反应过来:“这么说今天把雨妹妹送回去的就是你的这位副将了,他年纪应该是比你还大上些吧。”
“是比我大一岁,但可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主要是人老实,有责任心,成亲了绝对是顾家的好男人,绝对不会像你一样的!”千寻信誓旦旦地拍着他。
景培苦起脸:“我说,有你这么损人的么。”
“你就说怎么样吧,成不成?明彦可真的是不错的人选,家世简单清白,家里人也很不错。”
“婚姻大事不是父母之命么,我家老爷子又没死,哪轮得上我做主。”景培笑嘻嘻道。
“你父亲现在还管事么,不都是你做主了。”
“哪里的话,家里的事我可不插手。不如你去直接和他说吧,有你提亲,他一定乐得合不拢嘴,屁颠颠的就应下了。”
千寻讶异于他话中的嘲讽,只道他与他父亲不甚亲近,却原来关系如此紧张,不由加上一句:“怎么这么说,那是你父亲。”
“父亲?”景培轻笑两声。
“都是一家人,有时候把话说开了自然就好了,自家人又没有隔夜仇。”千寻又补充。
景培拍上她的头,笑眯眯道:“阿千,你真可爱。”
她怎么觉得他像是和小狗说话的语气,就知道和他这种人就不应该说什么正经话的,而且连这点忙也帮不上!千寻一把拍掉他的手,转身就走。
“阿千!”
“干嘛?!”千寻语气不善。
“景雨和他们不一样,是个不错的姑娘。”
废话,这还用你说,她看中的人能差了!不过,总算他还不是真的冷情。
忙完公务,千寻就去景府求见了景培的父亲景昌,她只是探了探他的口风,但果然如景培所说,看着他招待她的那股热乎劲儿,别说她是有意说媒了,大概就算她要他喊她姑奶奶也不成问题。
不过千寻也没有当下直接和他说,今天她是看出景雨对石明彦有情了,但也要问问石明彦这边的意思才行,可不能再造就一对怨侣了。
等到千寻忙完手头上的事情时戌时已过,问了刘文今天正好是石明彦的轮休,他肯定是在家里陪着家人,石大婶夫妇忙着铁铺的事情,每天也是很晚才收工,现在估计都没睡,想着就直接去了城北的石明彦家。
“寻姐姐!”来开门的是石明非,当年千寻从马蹄底下救下他的时候他还只是五岁孩童,现在也长成十四岁的少年了,个头已经及了她的下巴,是个小大人了。这些年他都在离城的经院里求学,已不复往日的胆小羞涩,听说学问做得也不错,深得先生的赞赏,举手投足间已是颇有大家风范。
不过,他也再不会在她每次来的时候缠着她给他讲故事了,倒是让千寻生出几分失落。
“你母亲和你大哥在吗?”
“在吃饭,大哥刚从外面回来,喝得有些多了,被母亲数落着呢。”石明非笑着开门把千寻让进来。
果然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石大婶在絮絮叨叨:“你也是老大不小的年纪了,还每天没个分寸怎么行,你看和你这么大的,孩子早都会跑了,你倒是什么时候才能让我抱上孙子啊。”
“好了,娘,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石明彦的声音有些飘忽。
“什么叫以后不会了,你应该是赶紧的给我出去找个媳妇回来!”
“好了,娘,你别说大哥了,寻姐姐来了。”石明非推开门,打断他们的谈话。
屋里就是石大婶一家人,见千寻进来,都站起身招呼她:“小寻(将军)你怎么这么晚来了?”
千寻熟络地在热炕上坐下,看着石大婶笑道:“有好事!我这次来呢,”她故意停顿一下,看了眼石明彦,“是给明彦说门亲事的。”
“啊?”几人同时出口,呆愣地看着千寻,一时没反应过来。
还是石大婶回神快,拉过千寻:“真的?是什么样的姑娘?性情如何?家境如何?相貌如何?”
“娘!”石明彦猛地站起身,脸色有些不好。
“去,没你说话的份。”石大婶不耐烦地挥手。
千寻笑道:“是御史大夫景怀民的孙女,景培同父异母的妹妹。”
几人的神情都有些微妙,石大婶迟疑地开口:“景家?这个恐怕不太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我已经打探过景雨父亲的口风了,他那边应该不成问题,我就是想问问你们的看法。”见石大婶还是沉吟着不说话,千寻又补充,“景雨和一般的那些世家大小姐不一样,性子温婉,也没架子,面相和善,我也打听过了,是个好姑娘,明彦也见过了,是吧?”千寻看着石明彦。
却见他除了一开始的抗拒,现在只是怔怔地站在那边看着千寻,神色难辨。
石大婶看了石明彦一眼,正色道:“你们都先出去,我和小寻谈谈。”
石大叔平时很少说话,石家大大小小的事都是石大婶做主,石大婶一发话,众人沉默了下就都出去了。
待到没人了,石大婶才看着千寻郑重道:“我知道小寻你是好意,但我们两家家世相差太大,我宁可明彦不成亲,也不愿意他以后一辈子都看人脸色,抬不起头来,过得为难。”
其实在这方面千寻一直是很佩服石大婶,以一个古代普通家庭从未受过教育的妇女来说,行事却是十分得体开明,把那些自称是书香世家的很多端庄贵妇也甩出好几条街。
千寻安慰:“明彦于我如兄长,我又怎会不想到这些。景雨是景家庶女,并不受重视,况且景家子女众多,决计不会对她的事如此看重的,而且明彦是我营里的副将,也算得上是前途无量,再加上由我作保,成亲后绝对不会让明彦难堪,主要是我看着景雨这姑娘是个善良温顺的,他日嫁给明彦也不会骄纵,一定会是个孝顺的好儿媳的。”
石大婶有些被千寻说动,低头沉思着,千寻又道:“要不成亲后也可以让明彦他们就在这附近买间院子,分出去住,平时能够相互照应,又不至于天天见面起冲突。”
“这位景家小姐当真如你所说?”石大婶松口了。
千寻点头:“不会有错,其实我之所以如此推荐这门亲事,主要还是因为我看出这位景家小姐对明彦有情,他日一定会全心全意与明彦过日子的。”
“这又是怎么回事?”石大婶疑惑道。
当下千寻就把今天的事原原本本的和她说了一遍,完后,她才叹道:“原来是这样。”
“明彦也不小了,我看这事儿成,不过还是得由您来决定。”
石大婶思索一下,当即点头:“我看也成。小寻不如你先安排个时间让景小姐来咱们家看看情况,也要看看人家是否嫌弃,若她也真是有意,那就定下来,我自会备上厚礼去景府提亲。”
千寻心下大喜,不知不觉间还促成了一桩姻缘呢。石明彦这人不解风情,这些年只晓得拼杀建功,到现在身边还是没个人照顾,他们那一批人,包括宁青戴子期刘文在内的,一个个都这样,真是让人操心,早日成了亲,家中有人打点了,日子也好过得舒坦些,其他那些人,除了刘文特殊,也得留心帮他们物色着才是。
不过,看石明彦的反应,似乎对景雨并无情谊,他们这样私自就决定下他的婚事,算不算得上是强行婚嫁:“我看明彦似乎并不太满意,我们这样,合适吗?”
“这事还是由我作主,我会跟他说的。”石大婶一口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