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满朝等候已久的秦祁两国使臣迟迟未至,千寻却是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他来找她的时候正是华灯初上之时,千寻闲来无事就去木青那里帮忙,刚刚回到家中,饭菜还未上,他就笑呵呵地进门了,嘴里喊着:“老远就闻到饭菜的香味儿了,有我的份吧?”
“胖子!”千寻既惊且喜,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上去,“你怎么来了,怎么,又胖了!”
胖子算来要比千寻大上两岁,自打零一年年底见过之后,虽偶有书信往来,却是再未见过一面,这么多年不见,他却是除了越发的发福之外,样貌上并未见多大的变化,岁月似乎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反倒是红光满面,更添了几分福相。
“我平常也没什么事,早就想来看看你们,奈何总是懒于行动,就一直耽搁下来了,正好这次借这个机会过来,也不会引人注意。”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急着给自己先灌了杯茶水,“有饭吧,可是饿坏我了。”
千寻微微一笑,其实还是有些人有些事,历经多少年也没有变的,随即就下去吩咐人快些送进饭来。
席间胖子只顾着埋头吃喝,连千寻问他的话也是敷衍了事地答着,一心扑在饭桌上,待到他风卷残云地清扫光饭桌后,才一脸懵懂地看着千寻:“你刚刚说什么了?”
千寻无奈,只得重新问道:“我说你弟弟现在怎么样?”
胖子“哦”了声,才道:“挺好的,事实上我觉得他现在比起以前开心多了,虽然他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他能遇到云桓这样的伯乐,一展所长,发挥自己的能力,也是证明自己的一种手段。
“你今天好像没吃多少啊,以前不也是很能吃的么,不舒服?”胖子后知后觉地问。
“是啊,我都快忘了,我们两个以前一直是一起出去大吃大喝的吃货,那时候可是没少被他们损。”千寻心生感怀。
“你还记得不,咱们第一次下山去怀阳镇里最大的那家客栈里吃东西,你足足吃了四个人份的竹笋烧鸡,当时我那心里惊的呀,我可是从小到大第一次见比我还能吃的人。”
“瞎说!”千寻推他,“我怎么会比你能吃,看你现在,越发是圆的了。”
“我一直都一个样,是你变了,”千寻不知道他这话里是不是还有别的意思,一时没接上,他继续,“连对吃的都没兴趣了。”他抬手指指桌上剩下的鸡骨头。
现在想想,确实,似乎她是吃货的时代只停留在穆风离开之前,自打穆风离开后,也不知是因为年龄逐渐大了还是身体不行了,真的不像以前那样执着于吃喝上了。
千寻耸耸肩不说话,胖子倒也并不再追问,转开话题:“好久没来这里,一路行来变化可是不小,不知道有没有新开的酒楼饭馆?”他满脸憧憬期待地转过头来。
这个家伙!千寻哭笑不得:“放心,我这个东道主一定会好好款待你的。”
虽然千寻觉得胖子这次来不大可能仅仅是为了看他们,说不定是跟竹楼和封嘉竹的事情有关,但想到这事必然涉及到云桓,她也就没问出口,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没和她说,毕竟以他的消息不可能不知道她和云桓还有叶可玖的那些事。
第二天早朝完后,千寻陪着胖子绕离城逛了一圈,准确的说是把离城所有的酒楼茶馆客栈几乎都过了个遍,一天下来,千寻对胖子那个无底的胃和更上一层楼的吃功又多添了几分敬佩之意。
晚间的时候,胖子从外面买了一大堆食材回来,非说好久没尝到千寻的手艺了,要让她亲自给他做上一顿,千寻在厨房里忙活着,好不容易把所有的菜都弄好,端出去的时候,却见桌旁还坐了个不速之客。
胖子和云桓正就着一盘早就上桌的腌制的泡菜对酌,见千寻出来都停了手,同时站起身来,胖子先开口:“里面还有菜吧,我去端。”说着就跑走了。
云桓快步走到千寻跟前,伸手就要接过她手中的盘子,千寻一侧身避开:“不敢劳烦皇上。”
他表情一僵,顿在原地,千寻放下盘子回身欲走,却被他从后拉住衣摆,声音中带着恳求:“阿千,我们非要这样吗?”
“臣不知道皇上在说什么。”千寻甩开他的手,却依旧恭敬状地低下头,并不看他。
“我和叶姑娘并未发生什么,我们只是——”
千寻猛地抬头看他,声音冷硬:“我姐姐是好好的黄花闺女,皇上你既娶了她,还望能好好待她,别再说出这样的话了!”
他表情一滞,说不出话来,正巧这时候胖子回来了,咋咋呼呼地开口:“都开饭了你们还在这边磨蹭什么,还不快点去端菜就能开吃了啊。”
好好的一顿饭吃得纠结无比,惟独胖子像是缺心眼般的只顾着自己一人大快朵颐,时不时的从饭菜里露出个脸来给他们倒上酒:“大家好久没有聚聚了,今晚,不醉不归啊!”
千寻吃着嘴里的饭,味同嚼蜡,忍不住去看对面的人,却发现他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菜一口也没动。——何必呢,你一向运筹帷幄算无遗策,当初会做出那些事,难道还算不出个结果么,而现在的我们已再无可能,又何须这般为难彼此。
这顿饭直吃到深夜才算完了,千寻发现她居然还是三个人里最清醒的一个,胖子吃喝得满足了,早就倒头大睡鼾声连连了,云桓喝得有些多了,倒在桌子上,嘴里喃喃地不知在说着什么。
鬼使神差的,千寻心中明知这样不对,但还是忍不住地走了上去,或许只是为了心中的那份不甘,或许还有难掩的复杂情绪。云桓侧着脸趴在桌子上,嘴里含糊地念叨着,听在千寻的耳朵里却是分明:“阿千,阿千!”
千寻的手不由自主便伸上去了,却在触及到他脸的瞬间猛的抽回手,惊恐地后退了两步,开门跑出去。
“将军,怎么了?”门口站着的七喜惊讶地看着面色不定的千寻。
“没事。”千寻平稳下心绪,“你把嘉简扶回厢房,安顿他睡了,另外找个机灵点的小厮,让他去把安南,不,把景培请过来。”
千寻一直站在门外等,这个时候天还有些寒,直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景培才过来,后面跟着的小厮早就上气不接下气了,见千寻脸色不太好,慌道:“景大人不在家中,小的——”
“没事了,你先下去休息吧。”千寻挥手让他下去,倒是她疏忽了,景培这家伙现在这个时候怎么可能在家中,她看着景培长出一口气,“你就不能对你家中的妻儿负起些责任?!”
景培却是顾左右而言他,神情居然难得的带了几分不自然:“我以为,上次的事你生气了呢。”
“哼!”谁说她不生气了,千寻不欲和他多说,“他在里面,我不想惹人闲言,你把他送回去,要不就送到你府上。”
景培咧嘴笑了:“你会是怕人闲言的?”
其他人怎样自然是无所谓,但现在有叶可玖,千寻既然决意放下,就不想再让她因为这个心中忐忑。
“照做就是了,哪那么多废话,动作快点,我要休息了!”
这一夜都没睡好,似乎是做了一晚上的梦,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一个也不记得了,正好赶上沐休,千寻也乐得在床上多补会儿觉,直到胖子在外面咣咣地敲她的房门才爬起来。
“你怎么这么能睡,快些准备,我听说今日望江楼推出了新菜色,我们去尝上一尝。”他满脸兴奋。
经过昨晚的事,千寻犹心有余悸:“只有咱们两个吧?”
“唉,阿千你这又是做什么,你应当了解他的心意的。”胖子皱眉。
“我不了解我们之间的事。”千寻不欲多说。
“我都听他说了,”胖子似乎打定主意要把话说开,“咱们相识多年,他不信你是他的错,最后因为延迟救援害得你苦战多日,南营也损失惨重,但这些绝对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世事多有阴差阳错,你不应该全然怪罪于他的。”
“我不想说这个!”千寻听着这话,心中有些烦闷。
“我知道,还有叶可玖的事,”胖子继续说着,“你知道天昭现在的局势的,瞬息万变,于当时的落华而言,能够拉拢到叶思堂这个越国大将意义非常,可以避免多少不必要的牺牲,你是一国之将,应当比我更清楚,他们只是演一出这样的戏来避免伤亡,就连这你也容不下?”
千寻错愕地听着胖子的指责,又是失望又是委屈,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他就是这样看她的?语气上也不太好:“我在战场上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时候,他却在这里和我姐姐成亲,难道我还应该原谅!”
“他也知道错了,他打小便爱慕你,你们也是历经坎坷才在一起的,以他如今的身份依然愿意为了你低头求和,可见对你是真的上心的,再者说,你虽与众不同,但到底是个女子,年纪也不小了,总该有个归属,你与他都有肌肤之亲了,还何必为这些事不快,原谅他吧,他以后定不会如此了。”
胖子说完,许是见千寻脸色难看,补充道:“你若是担心叶可玖,也不是什么问题,他虽不喜欢她,但以叶思堂如今的身份和咱们过往的情谊,假戏真做也无妨,到时候姐妹共事一夫,辅佐他成为天昭最伟大的帝王,也未尝不是一件美谈!”
千寻脸色煞白,后退一大步,软弱地问:“你是当真的?”
“自然。”
“。。。。。。到底是你变了,还是我不曾了解过你?”
面前的,这可是胖子啊,她在槐山书院认识的第一个朋友,那时候她每晚都缠着他,听他讲江湖上的奇闻轶事,心神向往,两人一起谈天说地,一起把酒言欢,一起畅想未来,那时候的他们那般意气相投,她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们居然会南辕北辙,背道而驰。
时间,当真是这世间最可怕的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