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上党,便是一路马不停蹄地南下。
距离离城愈发得近,千寻心中反而是生出了几分惶恐与不安,回到离城,进了皇宫,以后再想出来便是遥遥无期。虽然这一路上早就做好了准备,但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还是不可抑制地起了退意。
云桓许是看出了千寻的不安,在她耳边轻声安慰:“你放心,之后的所有事情都交给我,你只需要待在我身边便可。”
——待在你身边?千寻没有看他,阖上眼睛,但是我该如何回应你。
许是见气氛太沉闷,云桓挑了个话头:“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年初的时候阿归又添了个女儿,现在他辞去官职赋闲在家,每日都陪着妻儿,十分的惬意呢。”听他提及云归,千寻抬眼望过去,云桓笑道,“有人却是不满意了,孩子刚出满月的时候景培就跑上门去给他家小儿子提亲。”
千寻终是没忍住,愕然道:“这也太荒唐了!”
云桓见千寻回话,喜道:“倒也说不上荒唐,这种亲事也不是没有,关键是碰上的是阿归夫妇,听说阿归当下就要叫人把景培轰出去,他的夫人更狠,说她家的女婿家中一定要门风清正,关键是不准纳妾,景培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走了,第二天还去找我告状呢,让我下旨赐婚。”
“你不会真的下旨了吧?”
云桓亲昵地蹭着千寻的头发:“下了,”见千寻的反应,笑道,“不过是把新任御史台大夫雷思旬的女儿赐婚给了景培做贵妾,听说这姑娘性情彪悍,二十几了也未许配人家,他俩正好凑一对,也省得景培成日闲得没事干。”
不得不说,云桓这一招可真够损的,御史台大夫的女儿,还性情彪悍,以后景培出去沾花惹草的机会怕是不多了,想想景培当时的反应,千寻这几日来的烦闷顿时消散不少,哈哈大笑起来。
“还有啊,戴子期现在是南营的将军了,这几年能力也提升了许多,办事沉稳严谨,头脑又灵活,倒是有你昔日的几分风范,而且他去年的时候也终于成亲了。”
“真的?!”千寻既惊且喜,“和谁?”
“和阿归夫人的堂妹,听说中间还有英雄救美的一出呢。”云桓打趣道。
“那也不错。”刚刚一瞬千寻还以为是和雪碧呢,毕竟当初她曾把雪碧托付给他。
云桓不知是否看透她心中所想,又道:“说来还有一桩喜事呢,你营里以前掌管情报的司徒望,现在是近卫军副统领了,我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把他从南营挖过来的,前年的时候和你府上的丫鬟雪碧成亲了。”
千寻先是一愣,随即微微一笑,原来他们才是一对啊。
云桓见千寻的样子,眉目间也全染上笑意,拉起她的手郑重道:“我们也成亲吧,阿千,我想让你为我穿上嫁衣,做我的妻子,我们一起携手白头,只有我们两个。”
千寻的笑僵在脸上,抬眼望着他。
云桓说他会遣散**原有的妃嫔,以后只有她一个。
他以前也曾经和她说过,这次,或许他真的能够做到,但她已然无法拥有当初的感动。
千寻摇头拒绝:“还是不必了,那些人并无罪过,而且她们之中还有你孩子的母亲,你这样做对她们不公平,我也承担不起那样的罪名。”
云桓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握着千寻的手不停地发抖,沉默良久,幽幽道:“是因为没有爱了,对吗?”
千寻摇头不语,却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原先冯依兰宫中有个宫女,似乎武功很高,你多注意着点。”
他眼中又升起了希冀,执着地反问:“你明明还关心着我的事,却为何不肯原谅我?”
这样的问题,该从何答起?
先前听到故人的好消息带来的喜悦因着这一出迅速挥发,心情直跌至谷底。
离离城越来越近,千寻也一天天地沉默下去,云桓再说什么也无法让她欢喜起来,也并非刻意与他过不去,只是真的不知道和他之间该怎么相处才好。
云桓也不再逼问她,大多数时间都是抱着她一言不发,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
照着现在的行程,差不多明天早上就可以抵达离城了,其实这一路已是拖了不少时间,但还是无法阻止最后的结果,千寻以为这样的时候她大概是睡不着的,不想或许是马车颠簸太累,竟是不知不觉就沉沉睡去,等到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外面天已大亮,有屡屡阳光透过车上的帘子射进来,而她自己正舒舒服服地躺在云桓怀中,云桓也正盯着她,眼眶泛黑,神情疲惫,像是彻夜未眠的样子。
她竟然就这样睡着了,千寻暗叹一声,急着坐起身撩起帘子,却发现他们走的似乎并不是回离城的路,而且先前护送他们的侍卫们竟也都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千寻愕然地回头问云桓:“怎么回事?”
他安抚地笑笑,并不回答。
四天之后,马车停在了遥都小镇。
“还记得这里吗?”云桓把千寻扶下马车。
“当然。”这里曾经给了她那么幸福的回忆,那样美丽的希冀,怎么会忘掉。
遥都小镇地处偏远,也无什么稀罕的物资,是以这么多年来,就算是战乱结束,似乎也并未带给这里与其他城池一般的繁华与兴旺,两人一路走来,周遭景致竟与记忆中的别无二致。
“就是这里了。”云桓停下。
他指的是当年两人住过的花大娘夫妇的小院,整体看来这座小院没有多大的改变,只围墙和大门有整修过的痕迹,千寻和云桓对视一眼,发现彼此眼中的紧张,又同时松了口气,云桓上前一步,抬手拍打着大门上的门环,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多时,就听到门后有脚步声过来,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却是个年轻妇人,两眼新奇地在两人身上上下打量着,疑惑道:“两位找谁?”
云桓也是愣了,很快反应过来:“敢问花大娘夫妇可是住在这里?”
年轻妇人神色一凛:“你们是?”
千寻抢先答道:“我们是花大娘的远房亲戚,多年未见,特来探望他们,能否通报一声。”
“你们以前来过吧?”年轻妇人问。
“是呀,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年轻妇人点头:“难怪看着有些眼熟,花大娘她们,”她长长叹口气,千寻心中顿生不好的预感,“你们跟我来吧。”
她如此答道,却并未把两人领进屋,反而是关上门往外走,千寻和云桓一路跟随,直至院子后面不远处的小山坡上,走近了才看清楚,山头上孤零零地立着两座枯坟,上面已是杂草丛生。
年轻妇人低声道:“花大娘和花大爷都是景昌元年的时候去的,你们也别太难过,他们走的时候都很平静,也没受什么苦。”
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千寻这辈子也不知道见过多少,但每一次,都还是会让人忍不住伤怀。
“娘子,二丫,你在这里做什么呢!”有声音远远传过来,三人一起看去,却见是从后面的山上下来的一个年轻汉子,正对着这边遥遥地举起手中的猎物,喊道,“看见了没,今天可是收获不小!”
二丫?似乎是被敲开了尘封多年的往事,千寻忽然想起来了,眼前这个女子当年就是住在花大娘家附近的,她们还曾一起浣洗过衣物,那时候的她好像也不过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转眼都已为人妇了。
那汉子眨眼的功夫就跑下来了,欢天喜地地看着自家娘子:“看,不少吧。”
二丫也是喜上眉梢,却转瞬面上带上薄怒,嗔道:“看你,不是说了注意些么,还是弄了一身树叶,可别让我给你洗。”嘴里这样说着,手上却是已经开始轻柔地拂去汉子身上的落叶,又从怀中取出手帕轻拭着他脸上的汗。
一番柔情蜜意过后,这对小夫妻似乎终于意识到了千寻和云桓的存在,面上带了几分尴尬,汉子看着二丫,问道:“这两位是?”
二丫解释:“他们是花大娘的远方亲戚,我这不是带他们过来看看。”
那汉子了然:“既然两位是花大娘的亲戚,不如就随我们一同回家去吃个便饭吧?我们现在住的屋子就是花大娘临走前送的,你们也可随意住下。”
不待千寻答话,云桓就抢先应下,两人当晚就留在了二丫夫妇家中,晚饭过后,云桓约千寻出去散步,千寻想了想,没有拒绝,随着他一起去了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