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之后,千寻他们又尽快陆续组织了两次这样的消耗战,取得了不错的成效,两次分别歼敌一万余人和一万一千余人。
“这次再来一下,再灭他个一万。”陆强兴奋地倾着身子。
“这次,想必葛如飞也不敢再赌,在西侧安了重兵吧。”云归道。
“啊?那接下来怎么办?”樊虎问千寻。
“是啊,俗话说的好,事不过三,这次我们换任务。”千寻点头。
“什么任务,让俺打头阵。”陆强抢先道。
“派一队人去北侧吸引敌军视线,想必有了前几次的失利葛如飞也不敢轻视,趁着这个机会另外两队各带一千人偷袭东侧和南侧,剩下的两队在南侧伺机突围而出,往长泽东南的函谷去搬救兵。”
云归讶然:“原来这几天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是,这是最终目的,因为不管怎么说,要守住上党光凭我们不到四万人是做不到的,南昭的援军估计最迟两天也就到了,到时候他们一攻城形势就危机了,所以求援的事至关重要,至于人手安排还是云副将你来做决定吧。”
云归略一斟酌:“韦恒满你带两万人去北侧,李安和陆强去东南两侧,樊虎与我各带两千精兵跟在陆强后面突围。”
众人惊呼:“云副将!”
千寻也吃了一惊:“但是你要在这边坐镇抗敌,怎么能——”
云归摇头:“去搬救兵我最合适,而且也要把咱们这边的情况送回离城,若是等云将军醒了,咱们也就都是谋逆之罪了。”离城是落华国都,就坐落在漓江河畔。
这倒是,千寻寻思着,他们擅自扣下云定庭,这要是被别人抢先一步,消息传回去还不知是什么样呢,此事果然是要云归处理最为适合。
云归从怀中掏出兵符递给千寻:“我不在的这几天你便代领军中事务,他们都会听从你的指挥的。”
千寻愕然:“我?”
云归点头:“是啊,你这几天一直做的很好,我也知你绝非池中物,定能守住上党,至少会比我做的好,这本该是我的责任,”云归自嘲地笑笑,又正色,“拜托了。”
齐飞也在一旁劝道:“正是如此,我们都会听从风姑娘的调派。”
见众人轰然称是,千寻心中一凛,郑重地点头应下,又叮嘱:“此去求援路上肯定危机重重,千万要小心行事,把前几次缴来的敌军军服换上,兵分东西两路行动。”
云归和樊虎齐道:“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南昭援军来的比千寻想象中的还要快,前一天晚上求援的两队刚刚突围离开,第二天早上就来报南昭的援军到了。
“有多少?”千寻沉声问。
“这,有十五万。”传递消息的小兵小声道。
齐飞闻言顿时瘫坐在椅子上。
这么多,千寻一时心也慌了,她现在责任重大,身后是满城百姓和数万将士,容不得有一步的差错。而云归他们才刚走,援军遥遥无期,现在要守住上党,就要打退南昭二十余万人的攻城,他们整备之后可能今天午后就会叫战了,这要如何守住?
千寻强装镇定安排好防御人手,看敌方还没有进攻,就跑回了石大叔夫妇家。这几天忙着军中的事,好几天没回来了,想着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忽然就很想尝尝石大婶下的面条。
“小寻,你总算回来了。”石大婶拉着千寻的手看下打量着她,其他人也都围了上来。
千寻坐在外面凳子上大口大口的吃着面,石明彦几人围在一旁看着她欲言又止,千寻咬着面条点头示意让他们讲。
“阿千,我们几个想参军,你帮忙把我们弄进去吧。”戴子期开口。
千寻嘴里的面条全落在地上:“什么?不可能,你们还是孩子呢!”
“我们都比你大。”石明彦指出。
“那不一样,马上南昭就要攻城了,你们几个去了,死路一条。”千寻断然拒绝。
“我们这几天都听人讲了你的事了,你一个姑娘家还能帮着抗敌,我们一帮大男人怎么就不行了。”宁青温和地反驳。
“那不一样,我就算是面对千军万马也能活着逃出去,你们这两把刷子上去一炷香也撑不了,而且,”千寻看着石明彦,“那天你问我敢不敢杀人,其实我是不敢的,但是现在已经骑虎难下了,但是你们不一样,你们没必要也卷进来,难道你们就敢杀人了吗?”
“我敢!”一个千寻还叫不上名字的人大声答,“男子汉大丈夫活在世上就是要建功立业,保家卫国的。”
“对,我们不怕。”众人附和。
“还是不行,你们要参军可以在这次战争结束后,我会帮你们说的,现在不行。”
“就是现在机会才更多啊,而且我们难道眼睁睁看着家园不保却什么也不做吗!”马向川急道。
“那好吧,”千寻放下碗,站起身,“我不用轻功和内力,也不拔剑,你们几个一起上,要是能让我摔到,我就帮你们。”
“石大婶!”看见站在门口的石大婶,千寻讪讪叫道,“抱歉,下手有点重了。”
“这群傻小子耐打着呢,没事。”她看看千寻身后一堆倒地的人,“小寻,进我屋来,我和你说几句话。”
千寻有些不明所以地跟着她进了里屋,却听她长长叹了口气:“唉,你就帮帮她们吧。”
千寻大惊:“石大婶,你同意让明彦去冒险?!”
她苦笑:“不止明彦,院里那几个小子都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哪个我也舍不得。可是小寻你不是落华人,不了解落华,在这里,尊贵的身份就是一切,贵族可以享受种种特权,只有贵族的人才能当官,贵族家的小孩才能上私塾,像我们这样的平民世世代代都只能这样生活。我虽然不介意吃穿用度,觉得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了,但是孩子们都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我这做大人的也不能老把他们拴在身边,这以后的路是他们自己走出来的,他们愿意,就让他们去拼一把吧。”
千寻意外之余又有些感动,世上慈母不少,但像石大婶这般开明的不管哪个时代却也不多,这番话听得她心里酸酸的,点点头:“我在的这段时间会尽量照拂他们的。”
一出门,就见一群人围在门口,看她出来,都对她傻笑,千寻只能无奈地摇头。
中午千寻就赶紧回了议事厅,把他们分别安置了,心里却还是担心。
这一天担忧的事太多,她的神经一直紧绷着,直到晚饭时分外面来报南昭军来攻城了,她竟是暗自松了口气,站起身沉沉吸了口气,就率先走出门了。
千寻一行人赶过去时,南昭的攻城已经开始了,事先虽做好了准备,但还是有不少人被流箭射中,有个小兵直接被箭从眼球贯穿到后脑勺,千寻胃里一阵翻滚,一把抓住身边齐飞的手,勉强站稳脚步,齐飞的脸色也很难看,但当他们看到城下洪水一样汹涌袭来的南昭军时,突然觉得刚刚看到的根本不算什么。
“第一次就组织这样大规模的作战,是打算一举攻下吗?”韦恒满勉强镇定。
“好了,都迅速回自己的岗位去,坚守城池。”千寻厉声道,众人领命撤去。
前几天千寻便一直命人加筑城墙,现在有了效果,守城的将士不断的把箭矢和滚烫的油投向攀爬到一半的南昭军身上,到处是震耳欲聋的呼喊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千寻呆呆地站在城楼上,看着眼前的景象,看着这宛如修罗场般的人间炼狱,突然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小心!”一声大叫拉回了她的思绪,她看到一个年轻士兵挡在她身前,原来还是有南昭军攻上来了,刚刚她差点被砍到,是他救了她,他回过头叮嘱道:“要时时小心。”
千寻想道谢,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他胸前忽然被染红了,他瞪圆眼睛,接着像被一阵风吹倒,倒向了城楼下。
千寻怔怔地说不出话来,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爬上来,他手里的刀还在滴着血,千寻只是轻轻挥了挥手,那人也跟着飘了下去。
她杀人了,她居然杀人了!
千寻还没有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手却是无意识地挥动着,这里是战场,是真正的战场啊,不像前几天她收到的只是一个个列出来的数字,现在她是亲眼看着一条条生命消失在她眼前。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是多么的幼稚了,就像一个总玩着模型飞机的过家家的小孩忽然收到了真正的飞机,小孩喜欢模型飞机,却未必真的喜欢真正的实物。就像她一开口决定掺和到战事之中,现在想来,当时的心情,也不过是好奇好玩加上一时的意气用事,但是真正接触到之后,战争这种事,怎能让人喜欢的起来?
千寻和他们根本没有仇恨,甚至素昧平生,但现在却是由她亲手了结了他们的性命,这一刻她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一个问题,就算以后有机会回现代,她也不可能回去了,这一刻,现代的生活渐渐的模糊,竟好像变成了前世那般的遥远,她心中清楚的明白,她是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战争愈来愈惨烈,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天色也转黑,温度降低,油温已经不能起到有效阻敌的作用了,爬上来的敌人越来越多,不停的杀敌已经让千寻的动作渐渐麻木,但是她知道,只要坚持住这一波攻势就行了,对方这一番下来,也是吃力无功,情况还不明朗,到了晚上想必他们也不敢贸然攻城。
果然又约莫半个时辰,天彻底暗下来的时候,南昭军鸣鼓收兵了。
千寻松了一口气,一下跌坐在地上,又赶紧爬起来命令士兵做好整备,安排伤员和换岗。
等到一切安排好后,已经是深夜了,千寻疲惫不堪,都没有力气走回去,直接倒在城楼上就睡着了。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竟然一夜无梦,醒来后发现她躺在床上,活动了下筋骨,觉得精神又恢复了不少。看着外面天色不早,她也顾不得其他,匆匆出去查看情况。
议事厅里齐飞正扶着额头坐在那里,看上去精神不佳,其他几个领兵的将领看着倒是精神尚好,见千寻进来,都站起身:“没事吧?”
千寻点点头示意他们继续。
听了汇报的情况,千寻不禁皱紧眉头,不行,就这样下去坚持不了几天,初战就伤亡四千多人,她想到消失在她面前的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又是一阵恍惚。
“李安,让你办的事如何了?”千寻揉揉眉。
“城楼下的好了,其他的还要两日。”
“好,就按我吩咐你的办,抓紧了。”
“能行吗?”他有些迟疑。
“听令行事。”
吩咐完一系列事,千寻找人问石明彦他们几个的情况,还好没有人丢掉性命,她过去的时候他们都各自沉默地坐着,身上不同程度地挂着彩。
“我也很害怕,但是活着最重要,都给我活下去。”千寻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南昭这次铁了心要尽快拿下上党,中午时分第二次攻击就又准备好了。
千寻站在城楼上看着如水的南昭军,对身边的李安点点头,他领命而去。留下千寻紧张地注视着战场上的动静,刚刚说的肯定,其实心中也没有全然的把握,只能暗自握紧拳头,希冀一切顺利。
第一波攻击响起的时候,当先的南昭军拿着云梯向城楼冲过来,忽然间轰的几声巨响同时响起,城楼两侧南昭军都掉入了早已挖好的通向城外的地道,他们一踩上去地面就塌陷了,后面的人收不住势头,不是一起跌进去就是把土踩严实,把先前的人活埋,一时间城楼下南昭军大乱,人仰马翻,踩踏无数,嘶鸣哀嚎声不绝于耳。
当是时,城门开了又合,李安率领的五千骑兵冲出城门,马的屁股后面遮着红布,再后面是从城里各处搜集来的近千余头公牛,公牛发疯般地追赶着李安的骑兵,李安率骑兵直接向着南昭军冲过去,在队伍里飞速穿插,从五千个人身上掏出大把大把的红布洒在南昭军身上,千余头公牛猛冲进南昭军中,到处乱撞,南昭军阵型大乱,死伤无数,有的人惨被牛角顶得飞上半空,多数是直接被踩踏顶撞,惨叫声响彻天际。
南昭军纷纷撤退,这时城门又开了,陆强和韦恒满各自带了五千精兵从两侧包夹住南昭军,与前方折回的李安队形成犄角之势,共同围歼南昭军。
喊杀声四起,包围圈越来越小,到黄昏南昭军后援赶来的时候,已是歼敌近六万,战场上尸横遍野,流血漂橹,燥热的空气中充斥着厚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与千寻脑中三年半前的影像缓缓重叠起来。
落华这边各队已经重新退守城门,葛如飞见南昭军士气低迷,便也急急下令撤军了。
落华军此役大胜,众将士尽皆兴奋不已,高声欢呼,声音甚至有点歇斯底里,惊起了远处树林里的飞鸟。
但这样的兴奋却没能传达给千寻,明明是胜利了,她的身体和心却都在一寸寸的冰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