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是三进的院子,正房住着林正卿夫妇,老夫人的福瑞堂在东边厢房,府里惯称上房。二房在林府的西边,也有几个院子,平日由角门连着正房,进出倒也方便。
夏沫的静辰轩和林涵予凝香阁都在西跨院里,二人虽住得近,但从不来往。便是下人遇到一处,也多半是当不见的。
今日在上房请安遇到夏沫,林涵予极是不喜,回了闺房空坐半晌,拿了嫁衣来绣,却一针也绣不下去。自懂事起林涵予就知道祖母不喜欢母亲。而母亲对祖母也不亲近,至于父亲就更是难得一见,家里反而是二婶当家。
小小年纪她便看得分明:母亲逆来顺受软弱不争,父亲寡淡无情一心仕途,哥哥更是心性单纯,二叔虽然是个好人,却没有本事,二婶是精明能干,可于她却毫无半分利处。看来看去就只有祖母能依靠,所以她便曲意讨好,百般用心才得今日之宠。
这几年因她在当中周旋,祖母和二婶已经不再那么针对母亲了。但自从夏沫来了林府,一切又恢复到从前,不,比从前更糟糕!祖母对母亲愈发挑剔,二婶看她的目光也变了。不过这些她都可以挽回。
关键是二哥!夏沫竟勾引了二哥!让二哥对她痴迷起来。这是林涵予万不能接受的。
再过几月她便要成亲了,一旦去了婆家,她的地位就全靠娘家撑着了,对薄情的父亲,林涵予不抱希望,只盼二哥有了出息,她这一生才算有了保障。可如今二哥满心都是夏沫,哪还有一点儿的雄心壮志?真要让夏沫入了林府,以她们之间的恩怨,她往后是再也别想从林府舀到一点好处了!
红颜祸水!这一切都是夏沫的错!如果没有她,林家就不会乱,母亲不会受辱,哥哥也不会像如今这般丧志。都是她!
林涵予越想越气,再也坐不下去,猛地起身,疾步走出门去。丫头婆子慌忙拿了披风跟了出去。
林涵予一路疾行,不多时便到了静辰轩,站定之后,示意丫头上前砸门。“砰砰砰----”一阵敲门声惊得房内几人纷纷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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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沫在花园坐了一会儿,就回了院子。一进屋就直奔上床,裹在被子里喝了碗暖暖的姜茶,感叹道大冬天真不适合伤感,可把她冷坏了!直笑的紫芜扑在桌子上打跌。主仆二人玩笑了一会,就开始犯起愁来。
老夫人给的难题还没解决呢!紫芜从柜子里翻出针线筐子,拿了几个花样到床上,一一让夏沫拣择。
“姑娘,这老夫人又在为难人了。哪有屏风绣三个月的啊!还是贺人新婚的大礼!这光是画样子也得好几日,更何况姑娘才好了的,这又累病了怎么办?”
夏沫无语,别说三个月就是三年她也绣不出来!
一把拉住团团转的紫芜,让她坐到床沿,双眼放光“好紫芜,你会绣么?”年纪小就是好,撒娇无压力啊!
夏沫拉长的尾音让人听的骨头发酥。紫芜抚了抚胳膊,不知为何忽的一阵激灵竟起了鸡皮疙瘩!忙告饶,“我的姑娘唉,紫芜哪有这个本事!快快饶了奴婢吧。奴婢给您拿些糕点去,您等着啊!”说着一溜烟出了屋子,头也不敢回。
唉,怎么办呦?夏沫假惺惺的叹了口气,并不十分愁得自语道,“古人真是有意思,古代女人更有意思!合着整天没事儿就寻思着怎么给人下绊子使坏害人儿啊?厉害,真是厉害!呵呵呵。。。。。。。”说着不知死活的傻笑起来,惯常会装的夏沫在人前可绝不会如此,她就是典型的闷骚女,极易自得其乐。
在夏沫快要睡着的时候,紫芜进来了,手里果真端了盘点心。刘嬷嬷也跟在后面一道进来。
瞧见刘嬷嬷一副亟不可待的样子,夏沫非常配合的问了一句,“嬷嬷这是怎么了?”随手拿起一块微凉的豆沙糕,抿了一点。甜了!
刘嬷嬷刚从安和园回来,一路上心里打鼓,不知该不该跟自家姑娘提起这事儿,正犹豫呢,一进门便叫姑娘看了出来,就想索性全告诉了姑娘,让姑娘自己舀主意吧!
于是搬了绣墩到床边坐下之后,倾着身子低头小声道,“姑娘,老奴刚才在姑奶奶那儿遇着宋妈妈了,想着许久不见便去寻她说会儿话。说着说着就谈到了姑娘。。。”
刘嬷嬷说到此处顿了一下,偷看了夏沫一眼,见她没有不悦,才道“宋妈妈说姑奶奶处境不好,老奴就说姑娘处境也是不好。说了两句,宋妈妈就说‘姑娘不若回了山东老家,兴许比在林府顺心的多’。”
说道此处,刘嬷嬷语气急了起来,“老奴可没有这么想过,在林府再是艰难也有姑奶奶照应,若回了山东,便只得姑娘一人,孤苦伶仃,举目无亲,那才可怜!可是宋妈妈说‘在林府,也有照顾不到的时候,况林府复杂,不是久留之地,出去后,舀着嫁妆,也许能为夏家留点香火’.........”刘嬷嬷满是不安的看着夏沫,哆嗦着说了最后一句。
夏沫听了才终于觉得放心,还以为又出了什么事呢!不过到没想到夏氏身边竟也能有这样的人物,如此通透,又有手段。只是不知这是不是夏氏的意思,托了刘嬷嬷的嘴说与她听。
夏沫早就觉得夏氏并不想让她嫁给林朝安,没有原因,只是她的直觉。在没有见到老夫人之前,她就觉得不对劲儿。夏氏和江氏同在林府生活,能没有一点儿宅斗技能?绝不可能!
夏氏儿女双全,江氏却只有一子,这就能说明问题!而原主在林府遭到的冷待,其中必有夏氏的影子!如今又有了这翻一番说辞,一切就对上了!
老夫人讨厌夏氏,所以不想让夏沫留在府中,而夏氏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也不想让夏沫留在林府,江氏则作壁上观,或者也推波助澜,而原主受了委屈自然就会离开。却不料江氏突然变卦,竟说服老夫人留了她下来,夏氏这时慌了,才有了刘嬷嬷的这番传话。
只是不知江氏变卦是何缘故?
夏沫靠在床上,微微皱起眉头,陷入了思考。
忽然“砰砰砰------”响起了一阵尖锐的敲门声,惊动了屋内三人。紫芜自从刘嬷嬷进屋就没再说过话,此时嚷了句“来了!”便不见了人影。
夏沫在刘嬷嬷的帮助下极快的起身下床,接了刘嬷嬷递来的日常穿的暗色棉袄,随意绾了头发,就到了厅里。将将坐下,就听紫芜在门外急道“大小姐!我家姑娘刚歇午觉,还未起来,请让奴婢通传一声!”
“把她拉开!”只听林涵予厉声喝到,门便“哐”的一声被用力推开!突如其来的冷风吹得夏沫一阵哆嗦,缓了一会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林涵予怒斥“不是说歇觉了吗?怎的在此安坐?夏沫!你就是这样招呼客人的吗?”
夏沫被林涵予的一阵抢白气的仰倒。惯会倒打一耙!明明是自己直闯进来,却怪了别人怠慢,真是岂有此理!夏沫不想理她,低头假装咳嗽。
林涵予一见夏沫又做出一副弱不禁风的可怜样儿,就气不打一处来。装!叫你装!每每惹了祸端就装起可怜样子,以逃罪责,勾的二哥没了心智,妖女!
看我不撕了你的人皮,叫你现形!林涵予想着上前几步冲到榻前,就要动手。
夏沫早留神她的举动,岂会让她得逞。打架?好啊,老娘快闲出虱子了!一个矮身从榻上窜起,行了一步猛的转身,胳膊肘微抬,一下子正顶在林涵予的下颚上,随即身子一软,缓缓地扑倒在赶来解围的刘嬷嬷怀里,华丽丽的昏了过去。而林涵予一声呼痛,双眼含泪,一下坐到榻上,捂着下颚愣愣的搞不清状况。
众人被这一系列的突变惊得慌了手脚,一时间乱作一团。“好了!”紫芜大喝一声,“快去叫大夫!姑娘昏倒了!”说着与刘嬷嬷合力将夏沫抱到床上,盖了被子,又匆匆跑了出去,一会功夫端了盆热水进来,沾湿了帕子给夏沫细细地擦着手脸。竟丝毫不管厅里呜呜直哭的林涵予。
不一会儿回去报信的丫头就把夏氏给请来了。夏氏一进门就感到屋内微凉,竟没烧炭火!
抬眼看去就见自己女儿哭的泪人似得歪在厅堂的软榻上,却不见夏沫,正待询问,就见紫芜从里间出来,满脸急色“大夫还没到么?”
左右看了发现大夫没来,扑通一声跪倒地上,泣道“夫人,请您救救我们姑娘!我们姑娘刚从鬼门关回来,大夫说了万不能再受寒了,不然这辈子就完了!求求您,救救她吧!”说着‘砰砰砰’的在冰凉的地面上直磕的脑门青紫。
“还不快起来!”夏氏气道“她是我的侄女儿,我会不心疼?没用的东西,还不滚到一边儿去!”说罢看了一眼林涵予,没有理她径直进了内室。林涵予见状,一咬牙,起来身跑了出去!理也不理身后丫头的呼喊,春月春晓对视一眼,快步追了上去。
躺在床上的夏沫听到紫芜猛力的磕头声,心里一酸,就要起来。
“沫儿,你怎么样?”知道是夏氏进来,夏沫又躺了回去,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夏氏来到床边,见夏沫脸色苍白,气息奄奄,好似真的病重一般,扭头喝道,“你们是怎么照顾姑娘的?一屋子人竟叫姑娘摔倒在地,统统给我滚出去!”婆子们一听慌忙退了出去。
夏氏掩了掩被子,抬头盯着夏沫,心情沉重。怎的身子如此娇弱?忽的想起什么,忙问道,“刘嬷嬷,沫儿身子到底怎么了?为何那丫头如此慌张?你快快讲来!”
刘嬷嬷心里一酸,眼泪便流了下来。“姑奶奶,可怜可怜我们姑娘吧!夫人去时,姑娘悲痛日夜守着灵堂,大雪天的冻坏了身子,一路上来京也是日夜兼程,没有休息过,等到了府里,姑娘也是常常哭到天明。这次年下,姑娘不小心染了风寒,大夫看了,说。。。说。。。”
“你快说啊!大夫怎么说的?”
“大夫说‘要是好好养着,日后还有希望正常生养,否则,否则便可能终身不育了啊!”刘嬷嬷泣不成声扑倒在地。
夏氏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刘嬷嬷,颤声问道“这事为何不早告诉与我?”
刘嬷嬷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紫芜从厅堂爬进来,跪着说道,“是姑娘不让奴婢说的,姑娘说不能再给夫人添麻烦了,且以后小心将养,必不会有事。可如今姑娘这般....求夫人救救姑娘!”
夏氏心神不宁,不想再听她们哭求,便道“你们都出去!”语气里满是疲惫。夏沫虽在心里翻白眼,却也忍不住感动哽咽,实在憋不住咳了起来。
“沫儿,你无事了!”夏氏惊喜的问道。伸手扶着夏沫起来,倚靠在床上。夏沫低低咳了几声便道,“姑姑,沫儿无事,叫姑姑担心了。沫儿想求姑姑一事,望姑姑先答应沫儿!”夏沫又装了善良白花一般凝视着夏氏的眼睛。
“沫儿你说!”
“今日之事都是沫儿的错,沫儿求姑姑不要怪罪表姐。不然,沫儿愿替表姐受罚。求姑姑成全!”说着便欲起身跪下,却被夏氏拦住。
“沫儿不要再说了,此事姑姑自会给你一个公道。你先躺下,好好休息。有事吩咐下人去做,再不能让自己病下了,答应姑姑!”
“嗯,沫儿听姑姑的。”说着闭上眼睛,很快便睡着一般。夏氏看了一会,起身出去了。呼,差点恶心死我!夏沫躲在被窝里比了个V字。
吩咐刘嬷嬷好生照料,夏氏带着众人离开了静辰轩。静辰轩里紫芜一下冲到床边,轻轻地唤着“姑娘?姑娘你醒醒啊!”
夏沫睁开眼睛,看到紫芜青紫的额头,满心愧疚,都是她!逞什么能?轻打了林涵予却重伤了紫芜,赔本赚吆喝,不划算!
“紫芜,我真的无事!不信你看!”说着一骨碌翻坐起来,“姑娘我身体好着呢!我今天只是想吓一吓林涵予,没想到却让你受了委屈,还伤了额头。。。”夏沫心里暗暗鄙视了自己一百多次。
“呼,我的好姑娘,你可吓死我了!”说着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喘气,“姑娘以后可不能再吓紫芜了!紫芜胆子很小的!”学着夏沫的习惯性动作,耸了耸肩,好不可爱!
夏沫拉起紫芜,让她坐到床上来,紫芜推脱不过,脱了鞋子和弄脏的衣服爬了上来。夏沫给二人盖了被子,对床边无奈的刘嬷嬷说道,“嬷嬷就容我这一次吧!嘻嘻”刘嬷嬷一个早上也实在累坏了,看夏沫如此,便不再管她们,自下去休息了。
夏沫转身搂住紫芜,低低的说了声,谢谢你,紫芜。闹了紫芜一个大红脸。
说着起身在床头小柜里翻出了伤药,“来,我给你搽点药,有点疼,你忍着。”细细的给紫芜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