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寻只给师父留下一幅自己的画像,看得出来她是个绘画天分很高的公主,那幅画像把她自己画得十分传神,眼神哀怨,充满了深宫相思的苦闷,让我看一眼就无法拒绝这笔生意。
师父安排我和赵寻在赵国京城--祈安的一家著名的客栈会面,约定的时间在明日,原本我的计划是早几天到,顺便逛逛街买点东西,了解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顺便看看赵国的美人,想必街上一定十分热闹,因为不仅赵国的男人喜欢逛街看美人,他国的男人也时常找各种借口到赵国。
这一切因为小斗成了泡影,我们拖到今天才到,勉强没耽误正事,却再没时间逛街了。
我打开师父给的锦囊,上面有他老人家给我留的客栈的名字,我刚打开,就立刻僵在那里,那上面写着“嘏薤客栈”,除了“客栈”两个字我认得,前面两个硬是没能猜出来。
“这是什么破客栈,一定是家快倒闭的客栈!”我愤愤地想。你想想,即使它的客房再舒适,它的饭菜再可口,客人连名字都叫不上来,如何能一传千里?
穆童见我捏着绢帛作势要吃掉的架势,撇下小斗上前问我:“娘,怎么了?”
我很犹豫要不要请教穆童,犹豫了半晌还是把绢帛摊开给他看,此刻我的内心是很矛盾的,既希望他懂,以便我们尽快到达目的地;又不希望他懂,一个五岁的孩子都懂而我不懂,是件多么耻辱的事情。
穆童从生下来就是让我背负耻辱的,他只扫了一眼,立刻说道:“古泄客栈!”
连小斗都崇拜地看着他。
“什么怪名字!”我扯过绢帛,不屑地撇了撇嘴,生平最讨厌别人在我面前装有文化。
这个奇怪的客栈果然十分著名,我随便挑了一个忠厚老实的农民模样的路人问了一问,对方立刻就告诉了我客栈的具体位置。
“嘏薤客栈啊,就在前面,左拐,门口挂着六个大灯笼的就是。嘏,就是那个‘祝以孝告,嘏以慈告’的嘏,薤就是‘薰风虚听曲,薤露反成歌’的薤嘛……”
不等他说完,我拖了穆童快步往前走,留下那位路人举着根白萝卜念叨这两个怪字的典故。
可见,赵国到处都是装有文化的人,也说不定,赵国就是个有文化的国度,只不过我是妒忌人家而已。
我的妒忌立刻就得到了平衡,在我们仨刚刚左拐时,就见一只黑乎乎的手朝我伸过来:“姑娘,给点银子吧……”
我下意识地跳开,却见那乞丐面前用木炭歪歪扭扭地写着自己的不幸遭遇,战乱时期,各人有各人的不幸,让我平衡的是,他上面写的有很多错别字。
终于找到一个比我更没有文化的,顿时心里舒坦很多,于是我掏出行李,把里头的银两悉数给了他,然后带着满足感昂头而去。
穆童默默地看着我,默默地拉了拉我的衣襟。
我没理他,继续往前走。
然后穆童没再拉我,回过头伤心地跟小斗说:“小斗,我们今天可能要露宿街头了,咱娘把钱都给乞丐了……不过你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我猛然醒悟过来,忙折回头去找那乞丐,哪里还有那乞丐的身影。
我懊丧地回头,大约穆童和小斗看出我的懊丧,默默地跟在后面不敢说话。
三年前,刚上山时,我的身上莫名其妙地背着很多金簪银钗,用师父的话说,我要么是个落魄的贵族,要么就是爆发户的女儿。后来看了看穆童又改口道,或者是爆发户的媳妇也说不定。简而言之,就是我刚上山那会很有钱。
那些失去的记忆把我对银子购买力的判断都忘记了,也或许我根本就没买过多少东西。常常拿一颗上好的珍珠送给师兄,就为让师兄替我做顿饭。在如此无度的挥霍下,不出一年,我带来的珠宝被山上众师兄们瓜分了。
从第二年开始,我对银子有了初步的认识,也妄图把送给师兄们的珠宝偷回来,可惜师兄们比我更会挥霍,早在我醒悟之前就把珠宝挥霍得连影子都找不到,从此我开始了拮据的生活,因为我不像穆药师兄那样可以赚外快。
但即便如此,偶尔身上稍微富余一点,我还是忍不住小挥一挥,穆童时常看着我买来的衣服摇头说道:“娘,你这是冲动消费。”
我从口袋抓出一根糖葫芦,穆童立刻朝我咧开嘴笑,然后义正词严地说道:“女人如果太理性就不可爱了。”
我:“……”看着穆童津津有味地舔着糖葫芦,忍无可忍地问道,“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是谁教你的?”
“穆泽啊。”
唉,往事不堪回首,我知道今天又冲动了一次,而这次穆童肯定不会表扬我冲动的女人才可爱。
其实要弄点银子是不难的,以我的身手,片刻的功夫便可以到手,只是出门前,师父再三交代,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偷人东西,还花了一个时辰,把他准备了一晚上的思想道德演讲稿对着我念了一遍。
不能偷,那就得想办法赚,我看了看穆童:“童童,要不……”
“娘,难道你忍心让一个五岁的孩子去卖艺吗?”知母莫若子,穆童未等我开口就断然拒绝了我。
我确实不忍心,只好把主意往小斗身上打:“那就让小斗去卖吧,不卖艺就卖身,一只上好的狗也能卖些银子,实在卖不出去,童童,今晚我们只能吃狗肉了。”
吓得穆童紧紧地抱住小斗:“娘,小斗腿上还伤,不能做剧烈运动。”
“有伤?有伤还跑那么快?有伤还能驮着你跑?”
穆童:“……本……本来好了,就是因为跑太快旧伤复发……”
无论我怎么说,穆童就是不愿意小斗出来表演驮小孩跑步,他们俩统一战线,同仇敌忾,很显然,在穆童的心里,小斗比我重要多了。
师父交代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偷,我想,现在应该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了,不偷我们就会活活饿死,连怪名客栈都到不了,也就没法见到赵寻公主,没法完成任务。师父他老人家若是知道我不偷就没法完成任务,一定会可劲地叫我偷的。
我们商量好,找一个纨绔子弟下手,内疚感会少一些。
我走进嘏薤客栈时,里面坐着的男人们齐刷刷地朝我看来,果然个个都散发着纨绔的气息,穆童紧随身后,拉了拉我的手,叫了我一声“娘”,顿时大半男人都转移了目光,待小斗威武地挤到跟前时,大家该喝酒的喝酒,该划拳的划拳,已经彻底忽略我了。
我悲哀地觉得,有它们俩跟着,这一辈子我都嫁不出去了。
余光瞥见,倚窗的某一个角落,有一双灼人的眼睛朝我们看来,兴许是满楼男客中唯一没有移开目光的。
穆童的敏感性比我还高:“娘,总算找到一个对你有兴趣的了,连有孩子有恶狗的女人都不放过,一定是纨绔中的极品。”
我循着那人的目光望去,看见一袭玄色长袍裹着的白净男人,目光如炬地朝我们仨来回地打量着,于是低下头小声猜测道:“或者,他是对你有兴趣呢?就像你师公一样。”
穆童肥肥的拇指食指张成一个“八”字放在下巴下,略略思考了一下:“再或者,他是对小斗有兴趣?”
小斗闻言,很哀怨地叫了一声,趴在地上不起来。
穆童于是安慰地抚摩它:“你放心,我不会把你送给他的。”
小斗有些怀疑地看着我,它对穆童一向很有信心。
我惟恐店主会忍不住连人带狗地赶我们出去,只好跟小斗说:“起来吧,精神一点,等会娘买烧鸡给你吃。”
小斗立刻精神抖擞地往我脚上蹭啊蹭,这个势利的家伙,唉。
几个店小二互相推搡了很久,也没胆子上前迎接我们,我知道他们主要是畏惧小斗,小斗长得太凶恶,面相不大和善,但其实小斗内心是只很善良的狗,特别是对穆童。
我只好自己喊道:“小二!来三只烧鸡,一壶好酒,三碗米饭,再来几个下饭的菜。你们店有没有骨头?”
掌柜的看了看我们,很委婉地说道:“这位……大嫂,您看……我们店已经客满了,也没地方坐,不如……”
我要离开嘏薤客栈,哪里还能完成任务,今天就算住柴房也得住下来,再不济,住马棚也得住下来。
我领着穆童和小斗,把行李重重地放到玄袍男子的桌上:“不如,我和这位公子挤一挤吧,你看这张桌子这么大,就坐了两个人。”
掌柜的还想说些劝阻的话,小斗口水流了一地,见状很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于是他哆嗦了半天也没敢再说什么,只好为难地看着那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