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在俞越和朱冷光之手乃是张绍宗生平之奇耻大辱,越琢磨越不对,但仍不敢大意,抄近路直奔幽州,拜访卢侯爷,恳请卢家协助,恰好卢氏长子卢观山欲出城阻止小妹卢苇悬赏赤龙骊珠,便跟了过来,没想到正遇到俞越。
众人一听,心中顿时疑窦丛生,这少年难道击败过张绍宗么?张绍宗的修为在场的五人没一个能及得上的,难道这少年是在扮猪吃虎么?
五人的目光齐齐落在张绍宗和俞越身上,张绍宗只觉得背后一阵滚烫,能想象的到那些人会是什么表情,他们信也罢不信也罢,这事已然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非得杀了俞越不可!
张绍宗羞愤交加,喝道:“老夫便成全你,让你死在此地!”说着举手便要向俞越头顶击落。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琴声。
叮咚,叮咚,如秋潭水落,春山鸟鸣,清澈之极,令人心神为之一静,吹来的秋风似乎变得柔如美人玉手,飘落的秋叶亦悠然曼妙。
一辆马车从古道上慢慢驶来,悠扬的琴声便由从车中传出,马蹄得得,车声辚辚,竟与那琴声融为一体,宛如天生。马是普通的马,车是普通的车,不同的是驾车的车夫。
那车夫身材魁伟,方脸阔口,浓眉如剑,连鬓落腮的髭须根根见肉,卢家张子卢观山形貌便十分威猛,跟这车夫一比,简直如同三岁小儿。
谁能请这样一个人做车夫,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做车夫?
马车缓缓停下,琴声戛然而止,那车夫跳下来,大步走到张绍宗面前,说道:“走开。”
张绍宗怔住了,居然真的放下了手。
那车夫看了俞越一眼,说道:“不错,难怪。”说着拉起俞越的手便往马车走去。
张绍宗似乎刚醒过神来,喝道:“阁下是谁?这人你不能带走!”
那车夫回头瞄了一眼张绍宗,摇了摇头:“你,不配。”
他说话极简,不愿多说一个字,可谁都能听出来其中的意思是张绍宗不配问他的姓名。
青川大豪,先天宗师,竟然不配问一个车夫的名字!
这时,卢观山大步走了过了,双手一拱,沉声道:“此人是卢家要的人,阁下若带走,还请留下字号,届时幽州卢氏自去拜访。”
那车夫浓眉一皱,似乎很厌恶又要说话:“你,不配,卢思道,行。”
卢思道正是卢氏当代家主,卢观山的父亲,兴武帝钦封的定远侯。卢氏一族原就是幽州最悠久的世家大族,卢思道掌控家族后,愈发的兴旺,隐然比肩帝都四大世家。
卢观山说这番话是想替张绍宗解围,以免他在幽州卢氏的面前受辱,但这车夫却呼卢思道之名,浑不把卢氏放在眼里。
卢氏的颜面大过天,卢观山面色凝重起来,说道:“阁下也忒小瞧幽州卢氏了吧。”话音未落,周沉和那老者两人都围了上来。
那车夫摇了摇头,转过身对着车厢说道:“我,不想杀。”
叮咚,车厢内传出一声琴音,似乎回答他的话。
那车夫突然伸出双手,堵住了俞越的耳朵,俞越不知他何意,想挣扎,身子却无法移动分毫。
“诸君……”车厢内传出一个荡气回肠的声音。
仅仅两个字,如泣如诉,媚而不荡,娇而不嗲,每一个细部都恰到好处,宛如一曲完美的琴曲,勾起痴人之情,好色人之淫,豪侠之义,君子之正气,小人心中之鬼,奸佞暗藏之恶。
这一刻,张绍宗想起逝去的爱子,想起斗杀的仇敌,泛起暗藏心底的强者欲望。
这一刻,卢观山想起不能娶进家门的那个女子,想起偌大的家族,想起两个骄傲而优秀的弟弟。
这一刻,周沉想起死在自己手中的最好的兄弟,想起乱马踏过的父亲的躯体。
这一刻,那老者想起……想起万花楼里娇媚风骚的小娘子,似乎看见那团白花花的身子,口水就要流了下来。
肖健仁怔怔的望着卢苇,似乎想对她说些什么。
卢苇面红过耳,娇躯微颤,眼眉间似有春意。
远处粗大的柳树后,麻衣老者手捂双耳,身子佝偻下来,似乎又老了几岁。那中年人缓缓摘下斗笠,沧桑的双眼流下两粒泪珠。他,又想起什么?
叮咚……
琴音又起。
这时,距离那两个字出口不过一瞬间,车中说话的那女子似乎只是一顿。伴着琴音,那女子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可有心否?”
可有心否?四字语声骤然一变,犹如金戈铁马,裂帛穿云,凛冽的杀伐之意瞬间充斥于天地之间!
风停,树静,云止,天地凝固,时间停止了流动。
俞越虽然听不到声音,已然感受到那股陡然而生的无形的压力,犹如四面挤压的铁板,没有丝毫的空隙。
肖健仁和卢苇喉头荷荷几声,嘴角突然流出一丝鲜血,昏倒在地。
而卢观山等五人犹如被无数面巨鼓包围,鼓声隆隆,心脏跟着鼓点飞快的跳动,越跳越快,几乎要跳出喉咙!
突然,张绍宗举手在胸前猛的一拍,哇的呕出一口鲜血,惊恐的大叫:“问心琴,问心琴……”
张绍宗犹如疯了一般,双手狂舞,发足狂奔,咔嚓撞断一棵柳树,跌倒在地,随即弹起,飞快的向远处逃去。
终于,琴音停止,秋风再起,一切恢复如初。
卢观山等五人呆呆的站着,心脏又恢复了正常的跳动。
问心琴,马车里竟然是问心琴!玉陵第一宗门元灵宗的镇门之宝!
玉陵距幽州何止万里,问心琴怎么回到这里来?难道车中人是元灵宗宗主?!那这车夫又是谁,他为何丝毫不惧问心琴音?
这时,车厢中那女子又道:“少年,上车来。”
那车夫手臂微微一动,俞越便身不由己的飞入车厢。
…………
约摸半柱香工夫,俞越从车厢中钻出来,跳下马车,脸上带着极其古怪的表情,有些感激,有点尴尬,还有点……不好意思。
“卢氏若想请他做客,自可请去,若不愿,且安稳送他出城。”车中女子轻声说道,声音再无魅惑众生的魔力,只是平平淡淡的语气,“若他在幽州,请卢氏护他万全。”
说完,琴声又起,平和中正,清越悠扬,令人心情为之一舒畅,方才所有的烦恶惊惧一扫而空。
马车辚辚而去,过了许久,卢观山才醒过神来,冲俞越微微一笑,道:“方才多有得罪,小兄弟勿怪。”
俞越虽不明白马车中人为何要救自己,却知道这辆马车大有来头,记得须延天曾提及过元灵宗,好像是玉陵第一大武道宗门,怪不得卢家的人如此恭敬。
有大旗可扯做虎皮,俞越自然不会放过,当下道:“无妨,一场误会而已。”
卢观山见他神色淡然,暗忖,这少年即便不是元灵宗的亲近弟子,也与车中人关系匪浅,或许持有师长赠与的用作护身的宝器,击败张绍宗并非不可能。
“敢问小兄弟尊姓大名?可否赏脸到舍下一叙?”卢观山道。
俞越暗道:“若是推辞,反而显得小气,现下不宜得罪卢家,况且自己势单力孤,仅从青川到幽州便如此凶险,几次险些丧命,此去帝都不知还有多少艰辛,再说帝都的世家大族宗门远非张绍宗、朱冷光等可比,单凭自己如何应付?若能和卢家结缘,或能得一助力。
想到这里,俞越道:“在下姓俞,名越,贸然去阁下府上拜访,未免太过唐突,请恕在下不敬。”
卢观山见俞越一改方才狂傲的样子,说话谦恭客气,暗道:“此子狂而不骄,真是难得。”当下更坚结交之心。
“俞公子言重了,张绍宗之事只是凑巧,并非卢家本意,公子无需再去理会他,在下素喜结交豪义之士,公子不畏强暴,在下钦佩之至,公子若能赏脸盘桓,在下之幸,还请公子万勿推辞。”卢观山将张绍宗之事一语带过,既表明立场,又暗含替俞越应付张绍宗之意,言辞甚是恳切。
俞越道:“既然卢先生看得起在下,敢不从命。”
这时,卢苇、红鸾以及肖健仁也都醒转,见俞越突然从该死的下流坯子摇身变成了卢家的贵宾,不禁惊讶万分。卢苇撅着嘴,狠狠的瞪着俞越,大吃苦头的红鸾不时偷剜俞越一眼,眼神若能杀人,俞越已经被这两个怨念丛生的女子砍成碎片了。
肖健仁暗暗庆幸,自己一手造成的麻烦终于解决了,此心刚平,色心又起,慢慢的向卢苇身边磨蹭,又不敢靠的太近,偶尔瞄一眼佳人,亦是心满意足。
过不多时,一群仆人赶来,有马有车,卢观山和贵宾俞越共乘一车,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幽州城。
…………
麻衣老者从柳树后走出,望着一路烟尘,说道:“你猜对了,他真去了卢家。”
中年人的斗笠遮住大半面孔,淡淡道:“自从咱们第一次见他,他从未出过错。”
“击杀******,冒险收服朱冷光,接驾镇回护朱冷光直面张绍宗,到现在接受卢家的邀请,每一个选择都是明智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