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延天微笑道:“听上去不错,不过,你能保证你三个法子能镇住赤火狸不发狂么?”
俞越摇摇头:“不能,其实赤火狸最大的弱点不是惧怕破魂枪,而是太喜爱若耶花。它宁愿冒着被捉的危险移居落鹰谷,可见若耶花的对它的诱惑之大。所以,若耶花才是咱们最有力的武器。”
须延陀颔首道:“越儿此法可行。”
夜琉璃知道俞越早就想到这种两难的情形了,却不知他如此用心思,虽然这个法子对小乖有点阴损,但毕竟都是为了父亲,心中感激,口中却嗔道:“你可真会算计,以后可要提防着你点。”
俞越正色道:“姐姐说的哪里话,我俞越能保全性命多亏了二叔须延陀,来若耶谷时间虽短,伯父和姐姐待我不薄。我的亲人全都没了,俞越早把姐姐和伯父当成了亲人,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若耶谷几乎与世隔绝,夜琉璃为了照顾父亲,很少下山,俞越的到来让她平静单调的生活突然多了几分色彩,更不用说俞越冒着偌大风险夜探落鹰谷为父亲捉来赤火狸,原本是无心一句玩笑,没想到触动了俞越的心事,见他说的恳切,已动了真情,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急忙道:“越弟弟莫伤心,是姐姐不对……”
须延天哈哈大笑:“好,我须延天有个好女儿,又有个好侄儿,此生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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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的一个月圆之夜,醉醺醺的小乖糊里糊涂的把赤火丹吐给了夜琉璃。
比俞越预计的情况好很多,失去了赤火丹的小乖萎靡不振了四五日,心怀愧疚的夜琉璃为小乖准备了若耶花和百余斤的各种鲜肉,美味当前,小乖一阵大快朵颐,似乎忘记了珍若性命的赤火丹。
俞越看着狼吞虎咽的小乖,头摇的如拨浪鼓,说道:“小乖啊小乖,你可不像是赤火狸,是吃货狸才对。”
夜琉璃却说这是小乖大度,知道她需要赤火丹,心甘情愿给的,以后谁都不能欺负小乖。
俞越依旧摇头,小乖不但是个吃货,还是个好大胃口的吃货,也不知它这么小的身子怎么能装得下百十斤肉的。
看着吃着肚儿圆圆的赤火狸舒服的躺在小溪边晒太阳,俞越不禁为雪雾山里的野兽和须延部的羊群担起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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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枚圆滚滚的珠子静静的躺在玉碗之中,珠子表面罩着一层氤氲的红光,红光不停变幻,远望去犹如一簇火焰。
“这枚赤火丹小乖至少凝练了三十年。”须延天缓缓道,“小乖喜食若耶花,花毒十之八九凝聚在此,以我现在的体质绝难承受。”
“那就切开它。”俞越说道。
须延天道:“赤火丹坚硬无比,寻常刀剑无用,破魂枪神力不足,也难以切开。”
夜琉璃秀眉微蹙,问道:“爹爹,还有其他的法子么?”
须延天沉吟良久,才道:“法子是有的,不过此法只能修复我的神魂,修为却一丝也恢复不了了,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修为尽失,对于一个武修而言跟死了没什么区别,更何况须延天从睥睨天下的大宗师一下变成凡人,期间的痛苦非本人不能理会。
沉默了许久,夜琉璃幽幽道:“爹爹在若耶谷住了十几年,还有什么想不开的,难道那武道巅峰就如此让人留恋?女儿觉得,若终日戚戚,过的不安稳,武圣也没什么值得做的。”
须延天一怔,沉思半晌,突然展颜大笑:“爹爹白活了六十多岁,还不如一个女儿家看的通透,以后便终老于此,做个逍遥的小民。”
俞越笑道:“您可算不得小民。”
巴亚托吉城奉须延氏为主,须延天身为部族埃米尔的兄长,地位尊崇,再说以须延陀对待兄长的一片赤忱之心,就算把埃米尔让给须延天也未可知。
既然能舍却武道修为,又怎会放不下尘世中的富贵,须延天明白俞越话中之意,淡淡道:“世上少了一位大宗师,多了一个庸碌凡人,未尝不是件好事。”
当晚子夜,须延天让夜琉璃备了一大桶热水,取来九颗若耶定神丸和一柄玉刀,便让夜琉璃出去等候,却把俞越留着室内。
夜琉璃不肯出去,须延天苦笑道:“乖女儿,爹爹这法子要赤身露体,你一女孩家怎好在这里。”夜琉璃无奈,只得在院子里等着。
须延天让俞越拿出破魂枪放在铁桌上,说道:“越儿,伯伯这法子十分凶险,或有性命之忧,若是有不测,替伯伯看好琉璃。”
俞越大惊:“伯伯,若是如此,不如不治得好,何必冒险。”
须延天轻叹一声:“越儿有所不知,伯伯的病不是一般的伤病,当年在玉陵……唉,伯伯中了敌人的奸计被困。”
“嘿嘿,五大宗门好大的名头,武道修为高,毒使得好,计用的也妙,我一时不察,被伤了神魂。武道修到伯伯这个境界,神魂受伤比死还难受,幸亏你师祖也就是我骆大师兄救下我,送我回了雪雾山,算起来这伤跟了我已经十六年了……”
不用须延天再说下去,俞越也明白他的意思,十六年困居石屋不见天日,发起病来与疯子无异,这种折磨常人早就崩溃了,如今女儿琉璃长大成人,再无牵挂,治得好是幸,若就此离世也算是种解脱。
俞越重重的点了点头:“侄儿记下了。”
须延天露出欣慰的笑容,说道:“你且去吧,记住,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许进来!琉璃就交给你了。”
俞越应了声是,后退几步,转身走出石屋。
须延天褪去衣物,坐在热水桶中,目光穿过石屋,遥望东南,喃喃道:“你若还活着,可安心否?”
子时将至,明月当空,俞越和夜琉璃站在院中静静的等待石屋内须延天的消息。
四下一片静谧,秋虫呢哝,婆娑的树枝将两人的身影打碎又复原。
石桌上的沙漏流尽了最后一粒沙子,俞越正要将其翻转过来,夜琉璃突然抓住他的衣襟,低声道:“越弟弟,我,我害怕。”
俞越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安慰道:“姐姐莫怕,须延伯伯定会安然无恙。”四手相握,俞越心神一荡,只想一直如此,永不分开。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石屋中突然响起须延天凄厉的嘶吼,犹如野兽濒死的哀嚎,一声接着一声,隔着木门依然刺的人耳膜生疼,比之狂病发作时还要痛苦十倍。
夜琉璃花容变色,叫了声爹爹,便向石屋奔去。
俞越紧紧抓住夜琉璃的手,叫道:“姐姐万万去不得,莫忘了伯父的交代!”
夜琉璃心系父亲安危,哪里肯听,奋力挣脱俞越的手,怒道:“放开我!”
情急之下,夜琉璃气力远比平时要大的多,眼看就要挣脱开来,俞越双手微微卸力,随即向旁边一扯,将夜琉璃的劲道化解了大半。
夜琉璃踉跄几步,一头撞在俞越的怀里。
软玉温香抱个满怀,两张脸相聚不足三寸,一股少女的幽香钻进鼻孔,俞越心头狂震,有心放开又怕她还要冲出去,只得紧紧抱着不松手。
四目相对,夜琉璃又羞又怒,双手向外一推,一脚踢在俞越的胫骨之上。
她修为本就比俞越略高,急于挣脱,这一脚用了七分的劲道,险些将俞越的小腿踢断,疼的俞越大叫一声,松开手蹲在地上。
夜琉璃恢复自由,见俞越倒在地上,顿了顿,转身向石屋掠去。
俞越急的出了一身冷汗,大叫道:“夜琉璃,你要害死你爹爹么?”
夜琉璃正要推门,听到这话,娇躯一震,登时冷静了许多,手慢慢垂了下来,呆了半晌,终于转过身来。
夜琉璃面色苍白如纸张,两行泪珠顺着这腮边滚落下来,身子摇摇晃晃,竟然迈不开步子。
俞越一瘸一拐的走过去,扶住夜琉璃的肩头,柔声道:“琉璃姐姐,此时正是要紧的关头,贸然闯进去,非但于事无补,还会害了须延伯伯。”
房中须延天的嘶吼愈发狂暴,不时传来咚咚击打石壁的巨响,夜琉璃再也受不了这种煎熬,身子一软,趴在俞越的肩头,嘤嘤的哭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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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延天的吼声愈来愈小,终于悄无声息。
夜琉璃不敢回头,抓住俞越的肩膀,颤声问道:“越弟弟,爹爹……可安好?”她芳心大乱,竟然忘了俞越和自己一样对须延天的情状一无所知。
俞越侧耳倾听,石屋中一点声息皆无,也不知须延天凶吉,只得安慰道:“伯伯治好伤,需静静的调息片刻。”
又过了好长时间,忽听须延陀说道:“进来吧。”声音虽然依旧嘶哑,却中气十足。
夜琉璃大喜,呼道:“爹爹醒了!爹爹醒了!”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偎依在俞越怀里,羞的满脸通红,急忙挣脱出来,转身向屋内奔去。
这一眼非怒非嗔,俞越心里微微一颤,觉得空落落甜丝丝的不知什么滋味,愣了一会也跑进房中。
石屋内一片狼藉,木桶碎成无数片,满地是水,那张铁桌被生生从地面上拔了出来,厚厚的桌面拧成了麻花,墙上十余块石块碎裂,可见须延天发狂之暴烈。
原来须延天虽然神魂受伤极重,又过了十六年,体内真元十不存一,即便如此还是异常庞大,他不能内服赤火丹,只得破开小腹,将赤火丹强行纳入丹田,以真元引动赤火丹精华修补神魂。赤火丹蕴含元气何等庞大,虽然修复了神魂,却把他全身的真元尽数散去,虽然须延天受伤已久,真元十不存一,饶是如此依然霸道无匹。
须延天倚着石壁坐着,破魂枪插在地上,身上披着一件袍子,看来是刚刚换上的,肩膀上和小腹沁出大片的血渍,那两条铁链从肩膀上抽了下来,断为数截。只见他双目紧闭,脸上微微有了一丝红润,呼吸悠长,想来是性命无碍。
夜琉璃美目含泪,轻轻为须延天整理蓬乱的须发,低声呼唤:“爹爹,爹爹。”
须延天缓缓睁开双目,吐出一口气,死灰般的眼睛有了一丝神采,再不是以前活死人的模样,喃喃道:“好个破魂枪,好个赤火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