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疏竹凤目这才转向红十七,挑眉相问道:“红姑娘这是为何?疏竹身边并不缺侍女。再说以姑娘之才貌,为奴为俾也太委屈红姑娘了。”
红十七抬首,面如满月,唇若红莲,美目里泪光盈盈,令见者无不心生怜惜。“十七只愿跟随公子,为公子效劳,十七无怨无悔。”红十七坚定道。
“你可愿意继续留在这璧谷城,以这十七阁为据点为我收集消息?”丰疏竹直言道。
红十七闻言愣住。丰疏竹也不催她作答,继续品着手中茶。
过了许久,红十七终于下定决心:“我愿意。”眼底一片痴。
“你可想好了。也许我几年都不会再来这璧谷城,你于我只是一个听命于我的普通下属。”丰疏竹的话直接而残忍。
“属下,知道。”红十七字字说得艰难而又坚定。
“你起来吧。你要做的事情朴园会告诉你。”丰疏竹以目示意朴园。
朴园上前,“红姑娘请随我来。”红十七再次深深地看了丰疏竹一眼,丰疏竹却似在想着什么,头也未抬一下。
红十七自嘲地笑了一笑,随着朴园走了出去。
天大亮,整个璧谷城醒了过来,街上车如流水马如龙。
夜染衣步入马车,见丰疏竹正坐在软榻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丰三公子真是绝情,也不多陪陪红美人。这么快就急着要走。”夜染衣带着几分不满和戏谑说道。
“你若想再在这路上毒发一次我也不介意多留几天。”丰疏竹淡淡说道。
夜染衣想到昨夜毒发时的痛苦,虽带着几分不甘还是乖乖地坐在了软塌上。
“给你。”丰疏竹递过来一个精致的匕首,上面镶嵌着几个小巧晶莹的紫色珍珠贝。
夜染衣接过,眸中清亮:“好漂亮的匕首,”说完斜睨了丰疏竹一眼,“你确定要送我?”
“不要就还给我。”丰疏竹伸出手作势要拿回。
“送出的东西哪有要回之理?”夜染衣自是不给,一副你要抢便和我打一架的表情。若是被人听去,定是不敢相信这对话竟出自这容华绝世的两人之口。
丰疏竹闭上眼睛向后靠在软壁上,嘴角噙着一抹淡笑。未过多久竟是睡着了。
马车经过璧谷城城门,飞快地行驶在宽阔的道路上。两边高大的树木被远远地落在了后面。
一路的快马加鞭,终于越来越接近老君谷。从马车上望去,吞日山的轮廓渐渐清晰,在午后的柔光里越发的轻柔奇美,宛若仙境。从朦朦胧胧看到吞日山到临近这雄伟奇秀的山脚下,足足用了大半日。
至此马车不能再行驶。丰疏竹和夜染衣站在一座挡在吞日山前的较矮的群山面前,满眼青翠,只是各种深浅绿色就使这群山色彩斑斓起来,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这较矮的群山与吞日山并在一起被称作‘子母山’。”丰疏竹看着那合抱的群山说道。
“哦?不知这‘子山’何时能长高过‘母山’?”夜染衣半似玩笑地问道。
“沧海桑田,世间一切皆在变化之中。有一日这吞日山被其它山比了下去也说不定。”丰疏竹眸光看向那高耸入云的山峰缓缓说道。
“不知登上那山顶是何感觉?是会激起凌云之志,意气风发地指点江山,还是觉得世间万物不过如此,从而归隐尽享田园之乐?”夜染衣眸光闪动,目光穿过了重重山峦,似是提出疑问又似喃喃自语。
丰疏竹转过脸来看着夜染衣几近完美的侧面,而夜染衣也转过身来对上了那双深邃的凤目,在这壮阔的山景前,夜染衣突然发觉眼前这个雍容俊雅的男子周身萦绕着一种王者气息,自己竟是太习惯了才没有发现吗?即使在这高山面前,丰疏竹还是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仿佛群山都是匍匐在他脚下,那样的气度,唯有王者才能具备。他本来就是皇子不是吗?还是丰朝闻名天下的三皇子。他虽身在江湖,看似淡泊名利,夜染衣确是知道丰疏竹的才谋,绝不低于当今太子。
“你还要看多久?”丰疏竹长长凤目里满是邪邪的笑意。
夜染衣意味颇深地看了丰疏竹一眼,把目光移向别处。“走了!”夜染衣抬步踏上了一条细长蜿蜒的盘山泥路。
丰疏竹面上带着淡淡笑意跟了上去。
未用多久,两人便来到了这群山之中,站在高处将整个山底尽收眼底。有悠扬琴声在这山中飞扬,如行云流水般音韵悠长,如空山新雨,使这山中旷然如洗,清新而脱俗。
“没想到在这山中竟能闻得如此佳音!”丰疏竹眸中皆是赞赏之色。
“更没想到这四面环山之处还有人居住。”夜染衣看着那四五处的毡账说道。
“这毡账应是胡人的居所。”丰疏竹目光却看向那唯一的竹屋。
夜染衣也注意到那清雅别致的竹屋,两人对视一眼,这琴声就出自那里。二人同时朝那竹屋走去。路上却有成群结队地羊群经过,并有牦牛不紧不慢地,头也懒得抬,自顾自地朝着草地走去,丰疏竹只得侧身让开路。
夜染衣见状大笑:“雍容华贵的丰三公子如今却要为这牦牛让路,真是难得啊难得!”
丰疏竹面上一片平静:“夜少宫主不也在这,看来这牦牛也不识芳华美人啊。”
夜染衣不理他的反讥之言,长袖甩动转身前行:“我只当丰三公子是在夸我。”语气一派轻松自然。
两人走至竹屋前,丰疏竹上前一步,朗声道:“在下丰疏竹,路经此处,有幸闻得佳音,心生敬慕,不知能否得抚琴人一见。”
竹屋内琴声停止,一年轻公子走出,面容清秀,细长的眉毛入鬓,一双淡如水的眸子里满是柔和之色,皮肤白皙,身上白衣胜雪,如冠玉的面上带着暖暖的笑意,周身似乎生着一层柔光,似书生般的气质,单薄却不脆弱。
“你就是方才的抚琴之人吗?我还以为会是一位白发老者!却不想是一位翩翩佳公子!”夜染衣毫无顾忌地打量着眼前之人,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之色。丰疏竹亦是没想到,漆黑的眸子里是一闪而过的讶异。
那年轻公子看向素颜粉袍的夜染衣,眸子里亦是欣赏之色,温柔笑道:“姑娘过誉了。在下玉韫,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叫夜染衣。”夜染衣清亮的声音说道,“玉韫么,果然是温润如玉。”
玉韫眸中清澈如水,倒映出眼前风姿卓越的女子,温和的声音说道:“丰公子、夜姑娘请进。”
这竹屋内清雅至极。除了窗前的古琴,这屋内的陈设皆是用竹子做成。入目皆是青翠欲滴。
三人围着竹桌坐下。一红衣女子上前奉上茶水,
“丰公子和夜姑娘是来找虚怀谷老先生的吗?”玉韫温和地问道。
“正是,玉公子如何知道的?”夜染衣回问道。
玉韫微微一笑,“过了这吞日山便是匈奴之地。很少有中原人士会到此地来,除非是为了找虚老先生求药。”
“玉公子如此年轻,不会是隐居于此吧。”丰疏竹清清淡淡的声音响起,眸子里带有一丝探究。
“玉韫自幼居于此处,也希望有一日能归隐此地,无花无酒锄作田。”玉韫的目光深远,似回忆起什么。
夜染衣闻言却是一惊:“你知道桃花诗?”
玉韫亦惊讶,面上浮现出难以控制住的激动之色,“难道你就是……!”
夜染衣嫣然一笑,缓缓吟来:“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显者事,酒盏花枝隐士缘。若将显者比隐士,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花酒比车马,彼何碌碌我何闲。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唐伯虎
桃花诗)
吟罢座上两人皆沉默不语,似在回味这诗中的一字一句。
丰疏竹目光复杂地看着神采奕奕的夜染衣,有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堵在胸膛。
“这‘桃花诗’是我师父所作。当日我说过若是有缘再相见,我便会将这全诗告诉你。果然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夜染衣清丽的声音说道,眸中含着真挚纯净的笑意。
玉韫眼底一片温暖之色,一直安静地注视着眼前笑颜恣意绽放的女子。一如当年的偶遇,他也是这样安静地看着那个灵动似水的小女孩坐在高高的树枝上吟唱着“桃花诗”。原以为那只是一个如梦般美好的幻境,却不想多年以后真的有缘再相见。
还能见到她笑颜如花,这样,真好。玉韫这一刻的笑容是从心底蔓延出来的温暖。
软瑶站立一旁,看着座上三人,就这样随意坐着就是一幅能够摄人心魄的画,眉梢眼末皆是风情,一举一止间尽显气度,谁都无法从那三人身上移开眼睛。虽然公子常常笑着,但却不似现在这样从心底流出的笑意融化在眼里,如春风般和煦而温柔。只不过,这二人的身份……,软瑶心底低叹一声。
“今日天色已晚,二位不如就留在这里住一夜,明日玉韫为二位引路去老君谷。”玉韫温和提议道。
“如此就麻烦玉公子了。”夜染衣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动作潇洒自然,毫不粗俗。
丰疏竹未发一言,只是将杯子轻轻放置桌上,凤目微微眯着看向那貌似旧友的两人,黑如子夜的眸子里看不透情绪。
夜幕垂下,将这群山都包裹其中。天上星如棋子,乱了满盘,闪闪烁烁,让这夜空明动了起来。
夜染衣坐在一树枝上,数着天上的点点繁星。
“夜少宫主真是好兴致啊!”丰疏竹抬首说道。
“上来吧。”夜染衣向旁边挪了挪位子。
丰疏竹衣角轻扬,一个起身,便坐在了夜染衣旁边。
两人久久都未开口,只是静静看着天上的繁星,享受这一时的静谧与安详。
“‘无花无酒锄作田’,这便是你想要的么?”良久之后,丰疏竹终于开口打破了这一阵静默。
“你说呢?”夜染衣转脸来,褐眸直直看向丰疏竹。
“叶笙旭与芮飞线的女儿自是心性洒脱,不同流于世俗。”丰疏竹目光迎上那双在夜色中看不太清楚情绪的褐瞳。
“呵呵呵,”夜染衣勾起嘴角轻笑,眸中一片清冷之色,“你已经知道了。”语气缓而冰冷。
“‘夜’染衣应是‘叶’染衣,我早该想到。”丰疏竹淡淡道,“那日在绮云山大会,你对那黑衣人招招凌厉,并对那人真面目的在意超过了‘叶芮图’。”
“那时你便已怀疑我是叶笙旭的女儿?”夜染衣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丰三公子真是心思缜密。”
“你是要找到杀害你父母之人,为他们报仇?”丰疏竹凤目紧紧盯着那在月光下散发着淡淡清光的侧脸。
“这还有什么疑问吗?难道亲眼看着父母惨死,连尸身都未留下,还能若无其事?”夜染衣情绪第一次失控地波动。
看着夜染衣冰冷的双瞳,丰疏竹心中一阵闷痛,“你,可恨我,可恨我丰家?”
夜染衣收回情绪,语气依旧带着一丝生冷:“我知你与杀害我父母无关。可是你们丰家确是这一切事情的起源,”夜染衣嘴角扬起一抹苦笑,“这也只能怪我叶国无能,成王败寇,本就如此,这天下不是你丰家做主,便是其他任意一国。我又有什么理由恨你呢,我爹爹一生从不在意功名利禄,谁主江山,他定是不在乎的,只要是明君,能够安这天下便已足矣。我若恨也只能恨这天下大势,恨这人心贪婪。害我父母者最好与你丰家无关,若是当年的确是你丰家之行,”
“你会杀了我吗?”丰疏竹面上一片平静,眸中却波流涌动。
“我会杀尽所有参与其中的人以慰我父母亡灵。”夜染衣声音决绝。
丰疏竹一向从容的面上出现了一丝裂痕,一层苦笑浮上清雅的面容,“你我相识七年,于你竟是分毫不在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