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昀让本来驻守的小张带着两个人回去向晏钰报备，顺便向晏钰讨要个主意。虽然晏钰有说过斩草不留根，可是却没有明确地说‘不留根’到什么地步。看着被绑着的一大群人，少年开始动摇了。他问过张褚，张褚说一般这种情况，都是主家全灭，仆役就看情况而定。若有那顽固不灵地，一般也一起灭了。晏昀皱眉，虽然早就知道‘斩草要除根’这个道理，可是事到临头他却发现好像无法硬下心肠将那提督的几个稚儿灭了。
他摇摆不定，明知道最稳妥的方法就是将提督全家送入地府，可是眼见几个懵懂小儿怕得嚎啕大哭，几个生命刚刚开始的少年紧紧抿着嘴怒瞪着他们，他们的亲娘也不停地磕头求情，始终无法将命令传下去。“二少爷，不能再拖了！这都半天了，兄弟们都等着您的命令。”张褚知道晏昀的挣扎，当年他也曾经如此挣扎过。可是如今他们所谋的，是天下；所求的，是滔天的权势。在这么个节骨眼上，若是一时的仁慈而养虎为患，怕会一着错，满盘皆输。
而且，时间拖得越久，越影响军心。遂，张褚只得催促晏昀早下决断。“张褚，你说的我也明白，可是，可是……“晏昀说道一半就住嘴了。“二少！”张褚急了。眼见日头都偏西了，再拖下去都不是办法。“唉！先把他们都关起来，严加看守吧。我已经让小张去禀报兄长了，明天再做决定！”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说实话，张褚有些失望，毕竟作为一个领袖，优柔寡断可不是什么好事。然而考虑到晏昀如今也才十五岁，面对人命而有所犹豫也是合情合理的。只能寄望于晏钰，希望晏钰能够让晏昀明白自己的责任，以及必要时的心狠。晏昀看着张褚离开的背影，也知道自己有些婆妈了。可是，他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手握人命的感觉，有些心慌，根本就不敢下决定，深怕下错命令就是一条人命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话说小张带人回到庄子，很快就被领到正屋的大堂去。晏钰就在大堂坐镇，准备随时应付各种突发状况。一听小张回来了，连忙让人到大堂来，有些担心是否事情有变。“见过大少爷。”小张依规矩行礼。“大少爷，二少爷让属下回来向您禀报，说提督府里所有人都被控制住了。”“很好。那二少爷怎么没有回来？”虽然晏钰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却不动声色地问道。
“这……二少爷让我回来问问，那些个俘虏，怎么处置？”小张有苦难言。明知道大少爷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可二少爷还是要让他回来讨主意。他低着头说完，根本就不敢看着晏钰。晏钰一听，脸都黑了。果然！晏昀就是太过娇养了，明明离开前就告诉他‘不留根’了，居然还派人回来问他。“回去告诉他，离开前就说过了，让他亲自执行！”压抑着怒火，晏钰沉声说道。
小张一颤，心道坏了，大少爷这是发火了。虽然明知道晏钰不会无故迁怒他人，还是赶紧地领命离开，回去让二少爷麻溜地将问题解决了。于是小张这个苦命的斥候队队长刚到庄子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带着两个下属赶回涟城去了。
紧赶慢赶，待小张赶到涟城提督府的时候，已经夜幕低垂，华灯初上了。同晏钰一样，晏昀一听到小张回来后，便让人进来见他。“怎么样，兄长说了什么吗？”晏昀很着急，小张刚刚进屋行了礼，还没说话晏昀就开口问了。小张悄悄叹了口气，还是太年轻了啊，这么沉不住气。“回二少爷，大少爷说，离开前就和您说好了。他还让我告诉您，请您亲自执行。”眼看晏昀忽然有些苍白的脸色，小张有些心疼，终究还是个孩子，心肠还是不够硬。不过，这也大概是为什么大少爷会让他亲自处置吧！亲自经历过，心肠才会变得更硬。
“明白了。明天我就会下令处置。”晏昀深吸一口气，说道。他不是不能理解兄长的苦心，只不过不曾见过血腥的他还有些不习惯。不过，晏昀想，他很快就会习惯了。毕竟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天下将会动荡不安。届时，他所需要做的事情，恐怕会比现在更加的难以接受。
想明白后，晏昀也不纠结了。他本来就是按照皇帝培养的人，尽管稚嫩，可是该学的也都学了，欠缺的只是实际的行动和火候而已。如果没有这场变故，那么他将会在接下来的十年、二十年间慢慢的实践、完善他所学的一切。然而一场叛乱，直接打乱了他的学习步伐。没有时间慢慢去适应、实践，只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成长成可以肩负天下的人。
第二天一早，晏昀就让张褚将提督一家人带到涟城最大的菜市口。很快，就有涟城的居民围上来，看看新来的当权派是要干什么。晏昀见人越聚越多，对身边的一对身边的一个侍卫点点头示意，侍卫会意，清了清喉咙，便朗声将提督犯下的罪恶一一道出。涟城的居民越听越愤怒，不少人开始对着绑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上的提督一家人叫骂，有些甚至找了些烂瓜烂菜向台上一家人掷去。一时间，向来衣着光鲜的提督一家被弄得狼狈不堪。
那提督大人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尽管狼狈万分地绑在台上，那双阴郁的眼睛依旧恶狠狠地盯着晏昀。“你们别得意，本大人可是朝廷命官！你们这么做是谋反！是杀头的大罪！”他向着晏昀一行怒吼。末了，又转头瞪着聚集在台子四周的人群：“还有你们！一个两个，给我等着！你们绝不会有好日子过的！”提督大人积威已久，一顿大骂，倒是让不少民众踌躇了。
晏昀见他死到临头还不知收敛，不由嗤笑一声。“真当我们就怕了？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如今看来不尽然，也有那些快死了还认不清状况的人呢！”他环顾四周，朗声道：“帝皇不仁，朝纲混乱，朝廷根本就无暇顾及地方上的事情，我就不信提督大人也不知道，如今这般说法，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他特意将‘提督大人’四个字咬得很重，讽刺意味明显。那提督显然没有想到他们的消息如此灵通，有些慌了：“等等！别杀我！你们不是要起兵么？我有金银粮食，只要你们放了我，我就把我所有的金银粮食给你们当军需！”
他的设想很好，可是晏昀不想再听他继续废话。晏昀一挥手，早准备好的刽子手扬起手中的刀，就等着晏昀一声令下，将眼前人的首级砍下。“各位乡亲父老，这狗官其罪可诛，如今将他斩了，将来朝廷必定追究。然而！为什么我们要乖乖地任由朝廷宰割？！如今大旱，朝廷不仅没有开仓放粮，甚至还加重税收！”晏昀一边说，一边观测群众的反应。果然，周围的人很快就被挑起了不满。他见势头不错，连忙再加把火。
“虽然我和兄长尚能果腹，然我兄长心善，想劝涟州提督开仓放粮，救济周围的乡亲们，却被斩钉截铁地拒绝。兄长起了疑心，派人潜入粮仓，发现今年初刚刚收入粮仓的新粮，没有了！两个粮仓都是空的，剩下的，也只有发霉了的粮食而已！”如果刚才只是让围观的人不满，晏昀这番话直接将不满引爆，周围的人从默不作声到怒火中烧地破口大骂不过几息时间。
“一定是他！一定是被那狗官吞了！”
“对！该死的狗官！我家二狗啊！你死得冤啊！”
“那些泼皮无赖也是这狗官庇护的！”
“该死！”“杀了他！”“杀了他！”
提督贪财好色，一直以来养尊处优，何时见过这等场面？眼见百姓们愤怒的眼神，耳听百姓们的怒吼，他怕得直发抖。“不是我！粮食不是我拿的！是朝廷！是朝廷征粮！”他崩溃地大喊，企图将百姓的怒火引到朝廷，希望能得条生路。听见他的大喊大叫，晏昀松了口气。一直留着没有马上将他斩了，就是要这句话。毕竟百姓们淳朴，如果没有证据摆在眼前，他们宁可相信一切只是贪官所为，与朝廷无关，那么他和兄长起义就难了。
“哼！虽是朝廷征粮，这水总不可能也是朝廷征的吧？霸占水源，逼得我们家破人亡，亦是该死！斩！”随着晏昀一声落下，刽子手手起刀落，提督终于人头落地。晏昀也不惧那无头尸，跳上台后朗声道：“各位乡亲父老们，狗官已经死了，可是他没有说错。我们兄弟之前是走南闯北的商人，友人日前传来消息，说北边乱了，是因为没有食物了。朝廷已经派兵镇压，却丝毫没有减税赈灾的举动！朝廷如此荒谬，难道我们还要为它效劳吗！”
“对！不效劳！”“不效劳！”赞成的声音此起彼伏，百姓群情激愤。
晏昀见目的达成，连忙再加把火：“各位，如今已经初秋，按照往年的惯例来看，朝廷马上就要发下关于税收的文书，让各地官员安排收税等事情。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你们有什么打算吗？”周围的人一听，还得了？大旱了几个月，别收收成，连种子都赔了，朝廷是要逼死他们么？
“给不了！”“我们连我们自己的口粮都没了还拿什么交税？”“对啊！”“凭什么要我们交税？！”一片叫骂声中，忽然一个不融洽的声音怯怯地响起：“可是，能怎么办呢？不交税，会被抓的！”仿佛被定身一般，数百人的人群竟然有一瞬静默。其实，那个出声的人是小张的一个手下，是晏昀安和张褚讨论后安排的，为的就是在适当的时间应到舆论，尽量让大局按照计划走。很显然，他做的非常好，成功在围观群众热血上脑的时候泼一盆冷水，让他们清醒清醒，也让晏昀接下来的行动变得更容易。
“各位，这位小兄弟说的不错，可是也不全对！如果大家齐心协力，还怕他朝廷吗？不瞒大家，我们兄弟在城外临河的地方有一个庄园，虽然也是缺水，可是因为靠近河道，倒也还能喝上水。只要不让朝廷强行从我们这边夺取粮食，那么，大家省点，食物应该可以吃到明年的庄稼收成。”晏昀满以为这样一说，围在台前的百姓一定会喜出望外，接下来提起义的事情就容易多了。谁知道，他说完后，百姓们面面相觑，竟是默契十足的不答话。
晏昀莫名其妙，又有些担忧，也不敢出声。其余的人虽然知道症结所在，可是主子都不出声了，他们自然也不出声。幸好也没有安静太久，在你看我、我看你一下后，一位老人家被推出来作为代表：“这位小哥，我们虽然只是普通人，可是‘无功不受禄’的道理还是懂得。你和你兄长愿意广泛接纳我们，是希望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老人家也不含糊，直接就问了。
“呃，那个……”晏昀傻眼了。他一时语塞，竟是无言以答。旁边的张褚见太子被人问住，连忙向前一步替他解围：“这位老大人，您说的没错，我们确实有所图谋。现如今朝堂腐败，贪官横行。我们有心挑杆起义，正是用人之际，只要你们能够加入我们，我们就会有更大的胜算！”
“什么？要打仗吗？不行不行！我们的小伙子们都没有学过什么身手，上了战场不是马上丢命的事儿吗？”老人家给吓了一跳，马上就拒绝了。“老大人您想的什么呀！不是我们看不起涟州的小伙子们，可是他们十个，都未必打得过我一个呢！我们的意思，其实就是让各位给我们当个后勤，主要就是准备粮草之类的。也不用上战场，就是像现在这样种种田，养养家畜，还有织布做衣，只不过就是直接卖给我们，然后呢，也不再给朝廷交税而已。”
“这样啊。那个，让我们考虑考虑，三天后，我们会到庄子去给你们个答复，怎样？”老人家沉吟，提出让他们考虑考虑，讨论讨论。“没问题，那么我们就在庄子静候佳音了。”晏昀接过话头，笑吟吟地回答。随后他们也不再多留，安排了几个人继续留在城里留意动静，就回了庄子。
也不知道涟州城的人怎么讨论的，三天后排了个代表到庄子表示他们愿意加入晏钰和晏昀一行人，条件是涟州城的小伙子们不会被强征入伍，而粮草衣物等商品则是比外边便宜半成。晏钰晏昀兄弟俩也提了要求，除了商品必须卖给他们以外，因为涟州也算是在他们的庇护下，自然就会收下费用作为保护费，也就是还必须交税。
不过在晏昀努力读书的当口，晏钰其实已经改善了不少目前的税收制度。以前还要缴人头税、粮税、地税等杂税，如今很简单，产十缴一，而且是以家庭为单位。也就是说，种出了十担菜，就必须给晏钰和晏昀一行人一担菜。依此类推，如果赚了十枚铜币，就要上交一枚铜币。当然一个好就是这制度是家庭为单位，也就是说如果家里赚钱的人少，没赚钱的也就等于没有交税的人了。
因为制度明确又合理，涟州的代表也没有异议，马上就同意了。就这样，晏钰晏昀兄弟俩兵不血刃地拿下了涟州，而远在京城的皇帝还以为南部一派平和，根本就没想到南部最大的粮库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而晏钰晏昀兄弟俩也得到了宝贵的筹备时间。虽然当年大旱，可是在秋末终于下了几场小雨，看样子干旱已经结束了，那么到了明年的秋收，绝对能有所收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