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名是我认识的用过姨妈巾的唯一男生。
他喜欢用牙齿,我的铅笔、橡皮、我同桌的衣服,全都被他亲自咬破过。他喜欢用手,我的水、饭、书包全是他帮我拿的。他喜欢抄写,我所有的笔记、每个字都被他抄过一遍。他喜欢画画,他书的每一页都画着同一张脸。他高中三年都坐在我后面,只要我的同桌是男生,最终都会因为没有不被咬破的衣服穿而跑掉。而且陈一名穿过姨妈巾。
那天我们在操场踢球,我看着陈一名在草坪的另一端跟在球后奋力地跑。陈一名的额头有块疤,据说是出生的时候他妈把他磕到床脚磕的。所以陈一名额前总有一撮刘海,直黑斜长地耷拉在他的疤上,每次说话前他总会偏着头将刘海一甩,然后露出一脸死相。我跟我们班同学一样,喜欢看陈一名甩刘海的死相,更喜欢看他接到球后连忙像小贼一样一溜烟跑到远离队伍的地方,边跑边龇着牙笑着望向被他甩在后面的人群,刘海下有点泛白的疤若隐若现地,然后遥远地朝着球门用力一踢。这天他又正上演他每场必演的戏码,结果一个姨妈巾跟着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落在人群里。
我看到陈一名剥开捧腹大笑的人群,抢来他的姨妈巾,拍拍灰尘,瞬即将刘海一甩,笑声鼎沸中陈一名作哭腔嚷道:“人家不就是想感受一下用它的感觉吗?!”就像某名奔溃的后宫妃子一样。那一刻我也崩溃了:不就昨天跟他说痛经像分娩而且你们男生永远体会不到戴个东西在腿上的感觉吗,这个傻瓜。
可是,就是这个傻瓜去年发来一条短信说:“大姐,睡了没。”
我说“没,还在实验室。”
他说“不会又没吃晚饭吧,记得吃晚饭。”
我说“嗯。”
他说“那个,我要结婚了。”
我摸着饿得有点痛经的肚子,回了一个“好”字,然后哇的一生哭了出来,一种嫁女儿,不一种嫁老公的感觉从心里喷了出来。我从实验室跑了出去,旁若无人地大哭,就像填报高考志愿那天陈一名的哭一样。
高中时成绩比我差点的陈一名坐在我后面,那个时候他天天敲着我的背然后一脸死相地甩个刘海说:“喂,大姐,我可是要跟你上同一个college的。”
可是高考的时候陈一名并没有超常而是失常发挥了,他考了一个尴尬的分数,我要填报的城市里没有适合他的学校。所以在填报志愿那天我塞给陈一名一张纸条,上面是我花一个星期帮他找的学校。
陈一名龇着牙拿走了我送他的未来,然后难以置信地扫了好几遍。
我说:“干啥啊,都是你喜欢的专业,城市大学培养计划一条龙,我自己的志愿我都没这么费心思呢。”
陈一名的刘海耷拉了下来,我看着他木然地在键盘上敲下我给他准备的志愿,沸沸腾腾的志愿填报室里我仿佛听到了什么碎裂的声音,看着陈一名的志愿书越敲越满,我的眼睛越来越涩,心情却越来越愉快。
陈一名点击确定,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然后陈一名仰起头旁若无人地大哭了起来,哭的喉咙沙哑,哭的撕心裂肺。
我说:“干啥呀,上大学多好啊,大家都上大学。”
陈一名头也不回地继续大哭,走出了教室。
我跟着跑出去:“等一下嘛,一起走!”
陈一名越走越远,一直哭。
我慌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就让我陪你一下嘛,好不好?”
陈一名停了,走到我面前,我望着他搭在额头的刘海,陪着他一直哭。
我记得那是个傍晚,天边晚霞灿烂,我跟陈一名一直等到天黑才哭完。
可是,这一次轮到我哭的时候,身边却只有漠不关心的路人。
陈一名那个时候还只是个天天耍赖一脸死相的小孩,可是这么快却要结婚了。
陈一名从那天傍晚之后就没跟我说过一句话,现在终于说了。
陈一名最喜欢的节不是春节,不是情人节,也不是清明节,而是愚人节。
他说:“可以光明正大地捉弄人,我喜欢。”然后偏着头甩一下他的斜刘海。
可是陈一名也喜欢把所有的节日过成愚人节。
圣诞节的时候,陈一名早早地等在我身后的座位上,他在桌上用红色的布玫瑰铺成了一个心,嘴上叼着一支略丑的可以勉强称为东西的红色布料,看到我来,他歪着头将刘海一甩,然后一脸死相。
我从他嘴里抽出那支物体将桌上的心形唰地一通整乱,后来有一个女人做了比我更厉害的事情。
半个小时后的物理课上,教室门口出现了一位肥硕的女人,她在门口厉声嚷了一句“陈二狗你给我出来!”在老师和我们十分诧异的目光下,陈一名低着头脸上堆满尴尬的走了出去。我们在惊魂未定中发现,二狗他娘竟然拿来了一根藤条,扬起藤条就要揍我们二狗,她说“我辛辛苦苦弄了一晚上的花,全给你弄不见了,袜子也被你剪了,跟你死鬼老爸一个样!”
后来,我没事就喜欢问陈一名说:“二狗啊,你妈给你取个名字叫一名,干嘛老喊你二狗呢。”陈一名每次都会瞬间憋起龇着的嘴,然后像个哈巴狗一样耷拉起脑袋。
可是陈一名却要结婚了,而且他竟然把婚期选在愚人节那天。我擦擦眼泪,愚人节是不是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
于是我决定抢亲。
那天我穿上了婚纱,化了妆,捧着陈一名送我的玫瑰,打了个的来到陈一名的婚礼上。我看到陈一名穿着白色的西装,斜刘海终于剪成了大人的样子,疤也消得差不多了。他依旧一脸死相,跟我想象中的男朋友一个样子。
我捧着花走到他面前,他毫不惊讶,一脸宠溺地望着我,仿佛我还是那个多年前陪他站在高三走廊大哭的女孩,而他已经是个大到可以结婚的大人了。
我抢下司仪的话筒,对着所有人宣布道:“我是来抢亲的!”
没有人惊恐,大家沉浸在愚人节和陈一名愚人的气氛里,仿佛算准了我只是一场闹剧。
我大声嚷道:“陈一名,我想要体会一下跟你结婚的感觉!”我想起了那年陈一名在操场上喊到他要体会戴姨妈巾感觉的样子,跟现在的我一样。
我提起婚纱的裙摆,将玫瑰在地上摆出了一颗心,我偏着头甩了一下刘海:“这颗心,你送给我的,我把我的也送给你。我对你有一份完整的爱,完整到我甚至不忍心让它面对高三以后的日子。我很早很早就想把自己嫁给你了,我以为有一天你会不经意地来到我身边说‘到了该结婚的时候了’,我一直相信这天会来。”
陈一名牵着他新娘的手来到我的面前:“这天很久很久以前就来了,我对你也有一份完整的爱,我在心里已经把你娶过八百遍了。”
我牵起新娘的手,鼓起勇气望向这个女人,一个足以陪赵一名白头到老的女人。她微笑地看着我,仿佛是在赞叹我的爱,仿佛是在信任她老公的爱。于是像计划中的一样,遇到一个好的女子我便拥抱她,我深深地抱住了陈一名的老婆说:“我祝你们幸福!”
我抢婚成功了吧?离开的时候我问自己。我想我成功了!我终于安慰到了那时陪着陈一名大哭时破碎的东西,我终于不再问自己为什么要帮陈一名准备那份志愿,我终于可以彻底让我的爱完整起来,我终于找回了有陈一名陪着我的时光,我终于可以把那些日子存起来然后丢进大海里。
我终于找回了当年为陈一名准备志愿打算未来时的那份决心,那时我想“我爱陈一名,可是我们是两个人。”我们都是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