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摇首道:“春纤对我那般忠心,我去看她理所当然。”看一眼雪雁,款款道:“我知道,你担心我的身子,但我是个有分寸的,近来我身子好了很多,何况她的住处又不算远,只要小心些,不会有碍的。”
雪雁见她执意要出门,只得不再劝,加上此时雪已经渐渐停了,便点头道:“既如此,待我打点一番,就陪姑娘出门。”言罢,立刻站起身来,将秋儿、月儿唤进来,命她们给黛玉穿上斗篷,又拿了手炉和燕窝,方逶迤着出了院子。
贾喜的住处,是在庄子门口的一处小四合院里,之前本是庄子总管的住处,自从庄子换了主人之后,之前的管事就退了下来,一应大小事务都是贾喜做主,连带着住处也宽敞起来。
几人款款走了一会儿,正要进去时,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沸沸扬扬,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黛玉有些吃惊,便扶着雪雁,走到门口处,皱眉道:“怎么回事?”
守在这里的陈老头忙从披厦里走出来,见是黛玉,忙行礼道:“这样冷的天,怎么姑娘竟出来了?”
黛玉没有回答,只是疑惑地道:“外面怎么这样吵闹?似乎有不少人叫嚷,但若是仔细听,却又听不出到底是在说些什么。”
陈老头瞧一瞧门外,叹气道:“倒是有些棘手呢,姑娘不知,外面那些人,都是周家庄的,那地方,离这儿有一百来里,听说到处都是山,倒是一处幽静所在。偏今年天冷得异常,一连下了十几天的雪,他们那里的雪,比这里要厉害好几倍,加上又有雪崩,不少百姓房屋倒塌,牛羊猪不是压死,就是冻死,满庄子的百姓,竟去了一半左右。”
黛玉闻言,脸上不由露出哀戚的神色,叹气道:“原来竟有这样的人间惨事,听来真让人伤心。”
雪雁却有些疑惑,蹙眉道:“老伯一向是寸步不出的,如何知道得这样清楚?为什么又这般吵闹?”
陈老头答道:“说起来,都是我这老头子多事惹出来的,昨儿个夜里,有人过来敲门,说了自己是周家庄的,想讨口饭吃。老奴因姑娘平时说过,要与人为善,就将剩饭给了他,又跟他谈了半宿,问了一番,这才知道周家庄出了大事,因那边雪崩厉害得很,幸存的人都不敢再留在那里,都外出讨饭吃。谁想一路走来,竟没有人肯开门。因老奴肯给吃的,那人一面吃饭,一面称赞老奴心善,老奴不合一时嘴快,将姑娘为人最是善良,曾经收留了一对父女的事情说了,那人听了竟是十分欣喜,当时老奴不解其故,也没怎么追问。谁想天刚亮时,那人告辞了之后,竟带了一大群人过来,隔着门就在大叫,说是知道我们这庄子是个善庄,让老奴发发慈悲,放他们进来吃顿饱饭。”
雪雁眉头皱得更深,不忿道:“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怎么你竟没到姑娘面前回话?”
陈老伯忙道:“他们才刚到呢,老奴想着将门闭着,挨上一时三刻,那些人见没人理会,自然就会走了,这才没有打扰姑娘。”说着,叹了一口气,看着黛玉道:“今日这事,都是老奴惹出来的,老奴知道错了,还请姑娘念在老奴只是一时糊涂的份上,饶了老奴这次吧。”
雪雁闻言,瞪了他一眼,正要说话时,黛玉已经开口道:“陈老伯不需惊慌,你并没有做错什么,相反,你的善心,我是极欣赏喜欢的。”轻咳了一声,摆手道:“人家都求到门外了,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实在不像话。不如你将门打开,将他们请进来,我自会去通知贾管家,让他安排一番,好歹让这周家庄的人吃顿饱饭。”
雪雁、陈老头听了这番话,都惊得目瞪口呆,露出一脸不敢置信的神色。
雪雁忙劝道:“虽然姑娘心善,但那些人粗鄙得很,若是放进来,还不知会出什么事情呢。不如我去拿几十两银子,送给他们,就当姑娘救济了一场,如何?”
黛玉摇头道:“比起银子,他们这些人更缺的是吃食,给银子倒显得矫情了。再说了,我住在这里,好多事情都已经看清了,庄户人家,都是靠自己的血汗过日子的,说什么粗鄙不粗鄙的,照我看,他们比高门大院的那些人干净淳朴得多。”
抬头看着欲言又止的雪雁,娇美的脸颊上浮现出一丝坚决,郑重了语气道:“我主意已经定了,无论如何是要接济他们的,好丫头,别的事情我都能听你的,但做善事是好事,何必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罢了,你若是不放心,就将世子送的侍卫叫过来,自然就平安无事了。”
她自搬到庄子之后,见识再不局限于小小的闺阁。庄子里的佃农辛勤劳作的场景,让她深受感染,曾下定决心要继承父亲遗志,用身边富余的银子周济有需要的人。
当初宝玉成亲后,黛玉看透情缘,本想回乡定居,不料被贾母断然拒绝,后来,薛宝钗又将心思动到她身上,意图以她的婚事赚钱,一波接一波,让人应接不暇。
经历了那些事情,黛玉太知道万念俱灰的痛苦。所以,在听说了周家庄人悲惨的境况后,她竟是在瞬间,就想到了门外那些人此时此刻的心境。
求助无门,必定是又伤心又难受又恐惧的,那番痛楚,一般人很难领会到。
别人怎么想的,黛玉管不着,她只知道,有人上门求助,而自己又不是没能力,为什么不能神手扶一把呢?
一片冰心如玉,为的,并不是什么善心的好名声。那些身外之物,以黛玉的性情,是不曾放在心上的。
她这么做,不过是想尽一份微薄之力,仅此而已。
如同,当初自己走投无路时,李明佑、水溶飘然而来开,为她带来光芒一般,此刻,她也愿意,向素不相识之人伸出援手,照亮门外那些人惨淡的境遇。
雪雁见了她坚决的神色,心知再劝无益,心中暗自佩服起黛玉的决断和善良。
眼前的少女,清丽绝伦,气质无匹,又不乏慈悲之心,美好得让人感叹,真是世外仙姝一般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