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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十一、貌似合理的不义财

十一、貌似合理的不义财

这天中午,难得的清闲,电话也一直静悄悄的,从来没有午休时间的吴冷兰想趁机打个盹。高真在外面跑了一上午,回来吃过饭后也想休息一下再出去,至少躲过中午的烈日吧。

家政公司就是这样,没有固定的上下班时间,更没有节假日,无论雇主何时来电话或来人,都得接听或接待。不过,吴冷兰也发现了一点规律:上午来人或来电话的,老年雇主多一些,他们一般不睡懒觉;中午来人或来电话的,双职工多一些,他们是利用午休时间处理这些问题;中午晚些时候,求职的钟点工来的多一些,她们一般结束了午饭工作来这里看看能不能再找一份下午的清洁工作或晚饭工作;下午四点以后,年轻的太太们来的多一些,她们睡够了懒觉、午觉,在美容院、美发院打扮享受停当后,才袅袅挪挪地前来;晚上则是全家出动,一般是八点以后,也有九点多十点来的,这些或是急于用人,或是调换保姆;再加上新家政工不知何时就来一个,有时间马上就进行培训;需要解决问题的电话不知何时就会响起,有一次甚至半夜一点;至于吃了半截饭就扔下去接待来访者则更是家常便饭。所以,吴冷兰常常戏谑自己是全天候打工者。

说起那个半夜一点的电话,那真是又好气,又好笑。那天半夜,吴冷兰刚刚睡着,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把她惊醒。爬起来一看,正好12点。电话是一个雇主打来的,原因简直是匪夷所思。原来那个雇主家的保姆睡觉睡得太死,听不到电话铃、门铃响,致使雇主夫妻俩在门外靠了一个小时还没进去。这种事情也要找家政公司!吴冷兰此时能有什么办法,只得安慰雇主别着急,急出毛病来就不上算了,她再打电话试试。然而,电话打过去,确实没人接。20多分钟过去了,电话也响了20分钟了,还是没用。吴冷兰翻出那个小区应急电话卡,打到物业管理处,物业说他们早就接到电话了,可是没办法。又打到小区消防,他们也说已经知道了,但是没办法。吴冷兰央求他们能否采取救火的方式,从阳台爬进去,他们说太高了,上不去。他们本来想从上一层那套房子进去,然后从阳台翻下来,但一查,上一层还没住人,想从下一层翻上去,可下一层已经黑灯了,显然已经睡觉了,把人家吵醒不合适。吴冷兰问不能求消防队帮忙吗?有架云梯就行。他们回答,那是需要费用的。吴冷兰想,明天全小区就会成笑话讲了,家好家政公司的保姆睡觉跟死猪一样,让雇主一个多钟头进不了家。实在无法可想了,吴冷兰只好又打通雇主的手机(幸亏他们还带着手机),建议他们来公司凑付半宿,雇主回答,在很远的一个亲戚家还有一套备用钥匙,他们现在就开车去取(幸亏他们还带着车钥匙)。吴冷兰疑惑不解,原来你们没带大门钥匙出来呀。他们说是出来送人,马上就会回去,就没带钥匙出来(手机和车钥匙倒没忘记带),谁知就这么点时间,保姆就睡成了死猪。听说他们还是有办法的,吴冷兰才松了一口气,又陪了一通好话,诸如年轻人觉多,她自己小时侯也曾经把父母关在门外半宿等等,来帮那个保姆开脱,才又继续睡她的觉。躺回“床上”,睡意全无,想起了那个保姆。

那是个22岁的姑娘,叫陈兰芝。很勤快,很听话,但好像是智力有点迟钝,学东西很慢,脑子不打弯(,)而且几乎没有什么生活经验。原来她上中学时,母亲就去世了,没有兄弟姐妹,父亲也是个粗心人,什么也不会教她。初中一毕业,她就跑出来打工,父亲也在外面打工,因此几年都没回家了,回去也没人。好几年了,她(并)没挣到什么钱,最后这一个地方,干了两个月,老板一分钱没给她。她找到这里时,李云还没“蒸发”,吴冷兰问清了她的情况,又给由她提供的那个长途电话打过去落实了一下,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姑娘又长的一脸忠厚相,虽然她自称身无分文,还是留下了她,先借给她钱让她做了体检。吴冷兰在培训她时发现,陈兰芝很笨,而且不是一般的笨,几乎什么都不懂。但她却有个长处:喜欢干给别人看。她干活特别喜欢有人在场,而且干完了,还喜欢再告诉别人,她都干了哪些活。于是,吴冷兰针对她的特点,特意在人多的时候安排她学习做饭,做卫生,如此一来,她就学得很快。但是,技能是学会了,速度却慢的令人起急,怎么调教也不行。好在陈兰芝听话,怎么说她都不会生气。由于一脸忠厚相,陈兰芝给雇主的第一印象都不错,好几个雇主都不需要试工,就会痛快地签合同带人走。然而,不用多,只需要两三天,雇主就会把电话打到公司要求换人。不为别的,只为她干活太慢。一天不得闲,却不知道都干了些什么。再就是学习能力太差,三天居然学不会全自动洗衣机的甩干操作。在现在的这个雇主家,由于白天家里没人,雇主怕她不知道应该干什么,就特意写出了一份工作安排程序表,足足六大张(,)但第一天执行就出了问题。原来关于晚饭的安排写的是:做好晚饭的准备工作(,)却没有详细写怎样准备。于是陈兰芝把菜买回来,摆到厨房里,就不知道再怎么做了。雇主下班回来一看,气得抄起电话就给吴冷兰打了过去,吴冷兰只好再三解释陈兰芝很早没了母亲,没人教她生活技能,希望雇主能像她妈妈一样多教教她,也多担待着点。陈兰芝在这个雇主家干了九天,雇主找了吴冷兰不下十次,最后还是出事了。吴冷兰想,这九天的工资雇主肯定不会给她了。三想两想,好不容易迷糊了一会儿。

早晨7点多钟,电话铃又催命似的响了起来,吴冷兰头昏脑涨地赶紧接起来,原来又是这个雇主的电话,她说马上就让陈兰芝回来,让吴冷兰再给她物色个钟点保姆。钟点保姆好找,找了个人还是这个雇主的老乡呢。不出所料,雇主一分钱也没给陈兰芝,说没让她赔偿精神损失就不错了。吴冷兰陪着笑脸,心说等过几天让他们消消气再说工资的事吧。然而当天晚上,雇主又找上门来了。原来在一个年龄稍大的待岗保姆的挑唆下,不会用头脑思考问题的陈兰芝居然自己跑到雇主家去要工资,并且骂了雇主。吴冷兰一听,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陈兰芝怎么这么不懂事,此时她还不知是别人挑唆陈兰芝去的。又是赔礼道歉,又是陪笑脸,好歹把雇主夫妻俩劝走了。回过头来吴冷兰细细地向陈兰芝了解昨天晚上的情况以及刚才是怎么回事。原来昨天晚上,雇主出去送客人时,并没说让陈兰芝先睡觉,以为很快就会回来,也就没带房间钥匙。但是由于也没嘱咐陈兰芝等他们,脑子不打弯的陈兰芝就带着孩子先睡了,还把睡房的门关的紧紧的。

趁吴冷兰喝水的空,一个钟点工悄悄地对她说,陈兰芝去要工资是别人挑唆的,她哪有这个脑子。此时,那个待岗保姆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说:哪有干了活不给钱的,小陈年轻觉多,根本不关她的事,谁让他们出门不带钥匙。针对她这种不负责任的说法,吴冷兰批评道:做保姆的,本身就应该睁着一只眼睡觉,绝对不能用年轻觉多来原谅自己。你看那些消防队员,哪个不年轻,他们甚至要睁着两只眼睡觉。这是最起码的素质。而且雇主并没让你先睡觉,你就不能睡,要等雇主回来再睡,所以昨天晚上的事主要责任在我们自己。至于工资,想要也不能今天去。雇主正在火头上,你现在去不是火上浇油吗?

听吴冷兰这么一说,那些本来替陈兰芝喊冤的也不吭气了。是啊,她们可能从来没有想过有责任心的保姆晚上应该怎样睡觉。

这个事件最后的结果是,陈兰芝认为她自己实在不是做保姆的材料,主动辞职走了。而吴冷兰这时也明白了陈兰芝为什么在前面的那些地方没挣到钱的原因,可能都是因为闯了祸造成的。吴冷兰也替陈兰芝悲哀,一个20(岁)出头的姑娘,没有生活经验,脑子又不机灵,干什么也干不好,学什么也学不会,将来怎么办呀!

然而,一个老家政工的到来,不仅打破了这份清闲,还使吴冷兰大开眼界,并解开了刘应姝使用那种怪洗衣粉之谜。

那是个年纪挺大的女人,一进门就跟那几个待岗家政工打招呼,很熟的样子,显然不是来找保姆的雇主。

“这是谁?怎么这么不见外?我们公司有这么老的家政工吗?”高真疑惑地问吴冷兰。

吴冷兰戴上眼镜仔细看了一下:

“噢,是个保姆!叫谷大菊,是咱们这里年纪最大的家政工,已经50多岁了。”

吴冷兰还是刚到家好家政时见过谷大菊的。她那时已经在现在这个雇主家干了一个月了,雇主当时只交了一个月的管理费,满一个月了,觉得她干得不错,要求续签,吴冷兰上门续签时认识了她。之所以只见了一面就记住了,一是因为她年龄最大;二是李云告诉她这个人是刺儿头,很难缠,不要多搭理她。

“嗨!我听说换了经理了,过来看看。那个李疯子,当时我就说她干不长的,这就是新来的经理吧?这么年轻啊!”

这个谷大菊大大咧咧地一边说一边进了办公室,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进了沙发。可能以为自己年龄大,跟这些比她小的人不用讲客气吧。

高真皱了皱眉头,没说什么。吴冷兰接着她的话说:“是的,这个新经理姓高。你过来雇主知道吗?”

“知道,我们那个小姐可好了,整天谷姨长谷姨短的,怕我累着,老是让我歇歇。她最爱吃我做的饭了,还到处去说我做的饭怎么怎么好吃。我今天一是来看看新经理;二是来看看好不好下户。上次你去不是只签了两个月吗?这不,又要到期了,小姐也没说让不让我继续干,我怕她不续签了。小姐带孩子出去了,很晚才能回来,让我在外面多玩一会儿。”

看到谷大菊拉着架子不想走的样子,吴冷兰想:得,只好陪她聊了,正好知道一下李云为何恨她。而高真不愿意听陈谷子烂芝麻那些以前的事,就干脆起身离开,办自己的事去了。

与高真不同,吴冷兰总是耐心地向老家政工了解家好以前的情况,以便进一步熟悉家好的历史,帮高真借鉴经验、吸取教训。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李云怎么好像对你很有意见。”

“这一次是今年正月十五以后,当时来了好多人,根本分不下去,有些人等得不耐烦了就回去了。”

的确是这样,保姆不是衣服、鞋子,一个雇主一次可以买几套衣服,几双鞋子,放在家里换着穿,但一个雇主一般却只能用一个保姆,就是需要更换也是一进一出,不能重叠。人们对物的需求可以随着年节、时令增加或减少,即有淡旺季,但使用保姆却没有什么淡旺季。有的家庭一辈子不会用保姆,有的家庭一年四季都要用。机关、单位过年过节可以放假,就是那些工厂,到了年关也会停工,惟独用保姆的雇主家不会因过年过节给保姆放假,反而越到年节越需要保姆。然而文化素质较低的农村妇女、下岗职工们哪有如此缜密的思维,她们只会凭惯性思维来行动。要过年了,就要回家团聚,过完年了,没事可做了,就想出来打工,而且还要结伴出门。

于是,每逢年末岁尾,保姆市场就青黄不接,而一过了正月十五,用媒体的话来说就是“保姆大军源源不断涌进”。保姆多了,并不会催生雇主增加保姆数量的yu望,于是只好耐心等待,实在等的不耐烦了,就打道回府。特别是那些年龄大、学历低、又无特长的女人,本来就不被雇主看好,在供大于求的情况下,更是雪上加霜。

谷大菊随着保姆大军“涌进”鹏城后,由于年龄大学历低,也不好下户。幸而她有一手做菜的特长,等了些日子还没下户,正好当时李云利用自己卖包子的设备,也学着柯梅的样子卖快餐,就安排她去做快餐,口头答应有工资的。谷大菊菜的确炒的好,所以那几天快餐卖的也好。后来,有个雇主来挑选保姆时,强调要个炒菜炒得好的,李云就推荐了谷大菊。谷大菊临走时向李云要工资,李云却借口没钱不给她。后来谷大菊来要过几次钱,李云总是用这借口那理由搪塞她。她后来打听了一下,在她后面干的几个人也都没拿到工资,就明白这点儿工资可能是拿不到了。但她不死心,别人都敢怒不敢言,她不怕。骂了几次后,李云只好按每天10块钱给了她几十块钱,但从此李云也就恨上了她。

“我才不怕那个李疯子呢!我什么世面没见过?”谷大菊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

正值中午时分,一般也不会有雇主来,吴冷兰也想听听谷大菊到底见过什么世面,于是就静下心来,听谷大菊滔滔不绝地讲。听完以后,吴冷兰的脑子蓦然一亮,刘应姝用那种奇怪的洗衣粉的谜底揭开了。

谷大菊出生在福建沿海地区的一个渔村里,村里的人世世代代有闯南洋的习惯。那些曾经一无所有的人,漂洋过海、九死一生地流落到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等异国他乡,从干码头苦力开始,一分一厘积攒了一点儿血汗钱,然后用这点钱当本钱,做点儿小生意,慢慢发展起来,然后衣锦还乡。于是,“闯南洋,挣光洋”成了村里年轻人的理想,那些不想冒险,安分守己过日子的人被嘲笑为“懦夫”、“胆小鬼”。建国后,我国的边防政策限制了他们的出境,许多国家的移民政策也越来越排斥偷渡者,“闯南洋”的现象逐渐减少。

但是,八十年代初,随着近在咫尺的香港的日益繁荣,他们骨子里那不安分的因素又在蠢蠢欲动,开始往香港偷渡去挣大钱。而且,不仅仅是男人偷渡,连女人也加入了偷渡大军。

香港虽然很近,但偷渡风险一点也不比闯南洋小。

闯南洋有当劳工过去的,有偷渡过去的。偷渡者偷偷爬到开往东南亚某个国家的货船上找个地方藏起来,一路上风颠浪簸、缺食少水,但起码是在船上,还有点儿安全保障。就是被发现了,船主也会无可奈何,顶多找个最近的港口赶下船完事。

而偷渡香港多数选择的是游泳。他们乘车来到离香港最近的海边,找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躲过边防巡逻队,偷偷下水,向着灯火辉煌的对岸游去。一进入深水区,就一点安全系数也没有了,若腿抽了筋或碰上海里的什么东西,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上天保佑,他们筋疲力尽地游到对岸,赶紧换上装在密封袋里的干衣服,然后躲过香港的海岸巡逻队,这才算偷渡成功。

也有用船偷渡的,那样人身安全些,但是需要一笔不少的钱,而且目标太大,容易被海上巡逻艇发现。所以,他们往往冒险选择泅渡的方法。

偷渡香港虽然冒的险不小,结果却不如闯南洋那样辉煌,几乎所有回来的人都是被驱逐出境的。

谷大菊说她就是这样的。那时,她看到同村姐妹虽然是被驱逐回来的,但也给家里邮了不少钱,于是,她也动了偷渡的念头。因为她那时太需要钱了:两间破屋摇摇欲坠、公公有病急需治疗、两个儿子眼看要上中学。虽说是包产到户了,可她和老公种那几亩薄田无论如何也供不起。经过与老公商量,他俩决定找几个老乡一起偷渡去香港挣钱。

那天晚上,风雨交加,这样的夜晚偷渡的成功率最大,但风险也大。他们不敢聚在一起游,怕目标显眼,只能分散开游。幸亏她从小生活在海边,练就了一身好水性,又终日在田里劳作,身子骨经摔打,她跟在老公身后,终于游到对岸。最后清点人数时,发现有一个女的到底也没上岸,失踪了。

偷渡成功后,她老公和那几个男的找到一家建筑工地做地盘工,干了不到半年被人告发,驱逐出境了。她还算幸运,辗转找到一个远房亲戚,在亲戚的帮助下,到一个家庭里做了女佣,两年后才被查出,也被驱逐出境。

那时侯香港的边防政策不象现在这么严,他们被抓到后也就罚几百块钱,留用他们的人也罚不了多少钱。与他们挣下的钱和与那些人用这些廉价劳动力省下的钱相比,罚的那点儿钱实在是九牛一毛。所以,村里的人还是一拨一拨地冒死偷渡,香港那边的老板和雇主也愿意冒险雇佣他们。谷大菊一共去了三次,最后一次是五年前。

谷大菊用三次偷渡挣的钱给公公治好了病,盖了房子,供两个儿子读完了大学。现在两个儿子都有了很好的工作,收入也不少,他俩每月都往家里寄钱,说是让他们安心养老,种那几亩田权当活动筋骨就行了。

谷大菊在家里呆了几年,觉得太无聊了,劳作了一辈子的身子不活动活动还越发觉得累。于是,就在去年下半年跑到鹏城来打工,让老公自己在家里侍弄那几亩田,她也没别的技能,还是干老本行——当保姆。通过别人的介绍,她在家好家政落了脚,那时是柯梅当经理。她很快就被雇主聘用,只是工资太低,每月才400元。刚干了两个月,老公病了,让她回去照顾。由于被压了首月工资,忙了两个月,只带回去一个月的钱。与在香港打工相比,力出的一样多,钱却只挣了六、七分之一。虽然说现在出来打工的目的不单纯是为了挣钱,可把辛辛苦苦挣的那点儿可怜的钱给家政公司压了一个月的去,又觉得心有不甘。老公病好后,今年二月她又过来了,她想这一次无论如何要干满十二个月,拿到首月工资。没想到家好家政又换了经理,这个经理更狠,给她干活还不给钱。

“哎,还是说说你在香港当佣人的经历吧!”

吴冷兰打断了谷大菊声情并茂的演说,她更关心谷大菊在香港的工作经历,因为她觉得这些家政工的心态和素质都有待改变和提高,她想搜集一些实例,以便培训时增加一些高标准的内容。

十几年偷渡打工的磨练把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农村妇女打磨成一个敢怒敢骂的泼辣女人,说起当佣人的经历更是滔滔不绝。

谷大菊偷渡三次,每次只干了一家,用家政公司的标准来衡量,算是很稳定的了。

第一家是照顾一个老太太。老太太的儿女孙辈都忙于工作,没空照料她,又不想花太多的钱,就通过朋友找到了谷大菊,省下了雇佣公司的介绍费和税金,付的工资又低,比给菲佣的一半稍多一点儿就可以打发了。谷大菊当时才30多岁,每天陪着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太,感到自己也老了许多。特别是香港这个地方的人视猪皮、鸡皮、肥肉等为洪水猛兽,一点儿也不沾,连瘦肉里面的一点儿白筋也要切除,炒菜也只放一点点油。由于没有胶体蛋白和正常脂肪的摄入,年纪轻轻的就皮肤干燥,手脚干枯,到老了越发鸡皮鹤发、枯槁萎缩,手脚如死去多年的老树根,骨节毕现,青筋暴突。老太太牙都掉光了,整天嘟嘟囔囔不知说些什么,谷大菊说闽南话,能勉强听懂一点儿白话,可这张撒风漏气的嘴里出来的话却一点也不明白。她工作的很努力,但总觉得活力似乎从身上一点一点消失了。

老太太的儿孙曾想把老太太送进老人院,谷大菊跟着他们去看过一次。当看到那一个个干枯瘦小、头歪手抽、目光呆滞、形容枯槁的老头老太太时,她身上一阵阵起鸡皮疙瘩,她都不敢想象自己的将来是不是这个样子。老太太的儿孙们也说,怎么感觉到了世界末日,不行!不能把老人送到这里来。于是谷大菊继续陪着那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直到被人告发遣送回家。

第二次偷渡,找到的雇主就好多了。那是一个五口之家,属于老人不老,小孩儿不小的那种家庭。老人与孩子比邻而居,每天晚上在一起吃饭。谷大菊的身份不能经常外出,买菜的事情由老两口承担,她只是做两家的家务卫生、洗衣、做饭。

星期一到星期五的日子都很有规律。早晨六点半起床,给那个上中学的男孩子准备书包、装满水杯,然后帮他提着书包送上校车。回来后,分别到两个家里去,把要洗的衣服塞进洗衣机,然后给年轻的先生太太准备早饭,他们走后,她就开始做两边的卫生。老两口一般得睡到10点,到他们家干活需要轻手轻脚,尽量不发出响声。收拾完卫生,晾出去衣服,老两口也已经起床、洗漱、喝牛奶、买菜回来了。午饭一般两点吃,只有他们三人,比较简单。吃完午饭,收拾干净,谷大菊便按老太太的指点煲汤。这一家几乎天天煲汤,煲汤的料也花样百出,比内地广东人煲的汤要讲究的多。谷大菊还记得一些主料,如排骨、鸡骨、瘦肉、梭鱼、鱼排、嫩玉米、莲藕、佛手瓜、土豆、西红柿、胡萝卜、地梨、蜜枣、莲子、百合、栗子等等,连玉米须也要煮进去。水开后,把火拧小可以休息一会儿。五点多开始准备晚饭,晚饭比较复杂,也比较讲究,因为是一家五口三代人聚在一起的欢乐时光。

星期六是一个星期中最清闲的一天。一家人都睡懒觉到中午,也允许她睡个懒觉。10点左右她起床准备饭(也说不上是早饭还是午饭),一家大小吃过后,先生太太带孩子去娘家,谷大菊就做家务。这一天不用煲汤,晚饭也是简单对付一下,因为只有老两口在家,先生一家三口一般要到半夜才能回来。

星期天则是一星期中最忙碌的一天。因为到了下午,老两口的大女儿、小儿子都过来团聚,大女儿一家四口、小儿子一家三口,十几个人吵吵嚷嚷,要吃、要喝、还要打麻将,这一天谷大菊就要忙得晕头转向。但也不全是这样,有时只需要她多褒一些汤,一家大小喝过后,便浩浩荡荡跑到哪个酒家去吃一顿,没见过世面的谷大菊由此见识了不少有名堂的菜。她现在依稀还记得有用奶酪和方便面垫底清蒸的大虾,有用番茄酱做的鱼排,有香芋烧猪排,茄汁藕片,芙蓉鸡蛋等。有时去一家煲仔店,全都吃煲仔饭,也就是把不同的肉菜放进砂锅用慢火炖出来的菜饭,然后拌上鲜豉汁吃。要不就去一个意面馆,全家大小都吃意大利面条,每人根据自己的口味点一种。吃这两种饭时,谷大菊都是点最便宜的。

在这一家是干的最舒心的,但可惜的是只干了一年多就因为一次拉网式查居住证和劳务证而被遣送回家。

最后一家是干的最憋气、最不开心的一家,也是工资最低的一家。

这一家有先生、太太和一个一岁多的孩子,谷大菊的工作用雇主的话来说就是主要把孩子照顾好。然而,门框有灰,太太会说;浴盆里有根头发,太太会说;书房里不整齐,太太会说;厨房里有蚂蚁,太太会说;植物没浇水,太太会说;地面上有纤维毛,太太会说;半夜11点半了,太太还会找出第二天她要穿的衣服让谷大菊熨烫;床单被罩要一周一换;地板要一天擦四遍,早晚上下午各一遍,还要擦两下就洗一次拖把;孩子的衣服基本用手洗,甩干也不能用洗衣机,说是浪费电;连抽油烟机也要按时拆洗;总之,她的工作其实是全套家务活带做饭加带孩子。

这一家算盘打的真是滴水不漏,那个小孩子如果送幼稚园,要交纳相当于谷大菊两倍工资的费用。而他们雇佣了谷大菊,既节省了一半的托儿费,又得到了全套的家庭服务,真是太上算了。

这样一来,谷大菊就得像个陀螺似地一天到晚不停地干才行。孩子醒着时,要边看孩子边干活;孩子睡着时,要干不能让孩子捣乱的活。睡的晚起的又早,白天不仅一点休息时间也没有,精神还高度紧张,又怕刚刚会跑的孩子磕着碰着,又要不停地让孩子喝水,忙的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胡乱对付点儿,塞进肚子里就行。

忙点累点都能克服和坚持,惟有缺觉使谷大菊至今想起来还不寒而栗。因为白天体力透支,晚上睡眠时间不足而形成了恶性循环,越累就越想睡觉,越睡不足觉就越累。由于缺觉,每天早上起床对她来说是很艰苦的事,听到闹钟响,她就得马上起来,不然一闭眼就能又睡过去。不过高度的责任心却使她对孩子的哭声特别敏感,无论睡得多熟,只要孩子一哭,她会立马爬起来帮太太料理,由此又更增加了睡眠的不足;由于缺觉,每天晚上做梦总是梦到房子、床铺这些与睡觉有关的事情;由于缺觉,每天下午两腿就像灌了铅似的拖不动;给孩子洗衣服、洗尿布双手连拧干的劲儿也没有,但又不能用洗衣机甩干;孩子的奶奶每天下午来给孩子洗澡,同时监督她的工作。对着那一大盆衣服尿布,有时她真不想漂洗了,就那样捞出来晾干也没人察觉,她还可以在马桶盖上多坐一会儿歇歇,但是良心不允许她那样做。尽管文化低,她也知道这些洗衣粉、洗衣液再怎么号称无毒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皮肤长期接触肯定不好,何况孩子的皮肤更娇嫩。她离开这一家之前,特意叮嘱太太,不要太考虑省水省电的问题,最好用洗衣机给孩子洗衣服尿布,与水电相比,孩子应该是最重要的。洗衣机不会偷懒,它会忠实地按照程序搓揉漂洗,可是如果佣人偷懒不把衣服漂洗干净,你是很难发现的,长此以往,节约了一点水电,却害了孩子。说的太太心里一惊,连连点头称是。

吴冷兰听到这里也恍然大悟:

“怪不得刘应姝用那种洗衣粉呢!原来她是怕保姆偷懒呀!”吴冷兰记得宗大美说过刘应姝曾经在香港做过保姆,她当然深谙其中奥妙。保姆别的地方偷不得懒:不打扫卫生,灰尘不会自己跑掉;菜少洗一遍,可能会有沙;衣服不熨烫,会皱皱巴巴……只有手洗衣服可以偷懒。天天换洗的衣服看不出什么灰,不搓不漂光用洗衣粉泡泡,用清水过一遍,与搓漂好几道的没有什么区别。刘应姝做保姆时是怎么洗的衣服谁也不知道,但她却要提防保姆对她来这一手,所以她选择了那种洗衣粉,少搓一把、少漂一道它都会无情地揭露你。

吴冷兰又想起匡翠芝也说过,那次江小姐让她洗床罩,不准用洗衣机,气得她就用洗衣粉泡了泡,用脚踩了踩,又用清水过了一遍,连拧也没拧,就拎到阳台上了。她说管他的呢,她不体谅我,我也瞎对付她。别的家政工虽然没说过是怎样洗的衣服,但谁敢保证他们不会用这一手来对付那些苛刻的雇主呢?那些把保姆当成洗衣机的雇主也许从来想到他们的皮肤可能天天都与洗衣粉亲密接触,在省水省电的同时,他们的生命可能无形中也被节省了。

谷大菊终于结束了演讲,吴冷兰也得到了不少教益。临走时,谷大菊提出了一个她最关心的问题:又换了经理,她的首月工资还能拿到不?吴冷兰让她放心,只要还是家好的牌子,谁的首月工资都会认帐,当然还是以前的老政策,必须干满12个月。至于续签的事情,她会与谷大菊的雇主联系,估计不会有多大的问题。果真,由于谷大菊做得好,这次雇主很痛快地签了半年,而且工资也给她提到了600元。

送走谷大菊,吴冷兰想了很多,关于雇主对保姆的态度,关于首月工资。

首月工资是保姆到雇主家工作后开的第一个月的工资,鹏城90%的家政公司都压首月工资,他们的理由是把这个钱压在公司,作为对雇主的保障金,如果在工作期间给雇主造成损失,可以从这里面扣出赔偿金;如果保姆擅自离开雇主家或提前解除与家政公司的合同,可以从里面扣出违约金;还有,很多农村来的家政工出来时都不带钱,没有钱交培训费和管理费,也正好从这里面扣。如此说来,蛮有道理,其实说穿了是家政公司昧家政工的钱。因为,轻微损失,雇主一般不会追究,重大损失,一般不会有,就是有,保姆也承担不起。另外,家政工们不远千里来到这里,不是特殊情况不会提前离开,因此而扣违约金太没有道理。至于为了扣培训费和管理费而压住一个月的工资,更没有道理。这笔钱之所以能成为许多家政公司的主要收入之一,它的机关在于:干满12个月才能拿回。除非在一个雇主家连续不断地干,能在一年内凑满12个月,相当一部分人需要一年多两年甚至三年才能凑满12个月,大部分人因种种原因就放弃了这个钱。于是,没人来领的首月工资就成了家政公司的收入。

还有个别公司的家政工永远拿不到首月工资:她们每到一个新雇主家都要被压一次首月工资。如果不能在这个雇主家干满合同期,就要从首月工资中扣除所谓的违约金,即使能干到合同期满,公司也会以种种借口拖着不给,直到又到下一个雇主家,用新的首月工资顶上旧的,如此循环,就永远有一笔首月工资压在公司。如果这个家政工自身合同和与雇主的合同都到期了,也不想继续再做保姆了,想回家,还是拿不到这笔钱。公司会说,你先去买票,我要确认你的确是要回家再还你首月工资。但是,票买来了,他们又借口一时钱不凑手,等你下次再来一定还你,反正你手里有收据怕什么。开车在即,那些忠厚善良的农村人怎么能搞清楚这里面的机关,糊糊涂涂回去了。不想再来的,就把这笔钱贡献了,又返回来的,就重新进入新的循环,还是有一笔钱压在公司。

吴冷兰曾经遇到过一个从一个很有名气的家政公司分配出来的家政工,她是由湖北一个大城市的妇联输送来的,400元一个月被送到雇主家,首月工资压在公司。她同来的10个人已经走了9个,全部是在第二、三个月走的。挣了几天、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交给市妇联的报名费和路费,也就是说赔了不少钱。本来她们是可以坚持的,只要调换一下雇主,或公司给她们以安慰和鼓励。但那个公司不给调换雇主,也不安慰和鼓励她们,反而骂她们。其实那个公司是希望她们赶快走掉,因为雇主是有限的,只有用这种办法给新来的人腾出地方,一方面可再压一笔首月工资,另一方面减少提供免费吃住的压力,所以那9个人的首月工资全部贡献给了那个家政公司,很多家政公司就是这样来挣钱的。剩下的这一个对吴冷兰说,她一定要咬牙坚持到12个月干满,拿回首月工资再走。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告妇联那个送她们来的人,因为那人还挣了她们不少钱。

家好家政公司以前也是压首月工资的,李云承包时虽然不压,却要经常处理这些遗留问题。为此,还曾经与一个家政工大打出手。

事情发生在李云“蒸发”的前一个星期。当时李云正忙于拼命敛钱,以便溜走。那个丢钱的雇主佟雨那时还没丢钱,瞒着匡翠芝来挑保姆,后来没换成。没有换成的家政工叫何彩玉,二十几岁。是因为一条裤子与雇主家的孩子闹矛盾,那孩子把她的裤子剪了一个洞,最主要是雇主没给她提工资,每月500元其实是中级保姆的普遍行情,(她刚刚干了一个月就嫌雇主不加工资)便自己炒了雇主。回公司后她提出想回家不干了,正巧佟雨瞒着匡翠芝来挑人。她因为也是北方人,山西来的,所以被挑中。既然能马上下户,那就再干一段时间。谁知,第二天佟雨来电话说不换人了,小何当即表示哪家也不去了,这就回家。不过回家前有件事需要解决,即:拿回首月工资。

按以前的家好家政公司的规定:家政工的第一个月的工资由雇主在签合同时,与其它费用一起交给公司,家政工必须累计干满12个月才能拿到,返还时扣出120元的管理费。如果要求提前返还,按每天扣一元违约金处理。小何已经干了七个月,还差五个月。她的首月工资是400元,扣掉120元管理费,再扣掉150元违约金,还剩130元。于是她跟李云商量,130元就130元吧,她认了,让李云给她办一下手续。

李云在任时取消了首月工资制度。吴冷兰刚来时以为李云这是体谅保姆挣钱不容易,后来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原来,上一个承包人柯梅“蒸发”时卷走的款里就有好多首月工资。当时商德鸣认为首月工资早晚得返还,就让柯梅自己保管,返还时也方便。柯梅卷款溜走后,那些首月工资只好由他来认。所以,为了防止再发生此类问题,商德鸣就规定,首月工资上交到总公司统一保管。这样一来,李云觉得反正也得不到这些钱,反而增加了工作量,不如不收,也乐得顺水推舟做个好人。这也是好多家政工不喜欢李云却坚持留在这里待岗的原因。

而李云当时已经暗中打算,拖着商总那边的费用不交,积累一笔钱逃之夭夭。退首月工资其实不掏她的钱,但要到商总那边去办。只要见到商总那边的人,毫无疑问就要让她补齐拖欠的费用。为了避免与商总见面,她只有不处理这些事情。因此她以小何没干满一年不能退首月工资为由,不理睬她的要求。吴冷兰本来就反感首月工资制度——人家抛夫别子、忍气吞声地干了一个月,却拿不到工资,会是一种什么心情。更何况公司与家政工签定的合同上写的清清楚楚:如果要求提前返还,按每天扣一元违约金处理。就提醒李云,不满一年扣除违约金照样可以退首月工资。李云无法再狡辩,只有破口大骂吴冷兰:你住嘴!

小何已经买好了下午的火车票,到了中午,首月工资问题还没得到解决。李云一会儿讲歪理,一会儿不理她,年轻气盛的何彩玉实在忍无可忍。我辛辛苦苦干了一个月,那点工资被你们七扣八扣只剩下了130块钱还不想给我,你们也太没有良心了。看到李云她们若无其事地又摆上午饭,一下子失去了理智:“让你们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说着,从卫生间污水桶里舀了一瓢脏水,全部浇在饭菜上。李云疯了一般与小何一阵撕打,以两条胳臂分别留下两大块淤紫而告终。

这一切,吴冷兰是听别人说的。她们打仗时,她正签完一个合同往回走呢。回来后,战场已收拾完毕,那个跟吴冷兰学了十天还没搞清楚东西南北的管理人员正在重新做饭,李云则气得脸扭曲着,坐在那里一边喘粗气一边骂骂咧咧。吴冷兰心中暗想:活该,谁让你总想赚保姆的昧心钱。她当然不知道李云的打算,以为李云想昧下那点钱。

保姆的收入是鹏城外来工中最低的,这种巧立名目挣保姆的钱,的确有点昧良心。所以高真一来就确定:不压首月工资,不扣待岗费。当然,她跟李云的出发点不一样。李云是要上交给商德明,嫌麻烦不收,高真是觉得家政工们挣点钱不容易不收。

今天清闲了一点儿,那些堵着门要求退钱的人没再来,高真对吴冷兰谈起了她的设想和规划,也就是开展月子护理和开设母婴商店。

说了没几句,又来了一个姑娘,说是替一个叫郑玉秀的退首月工资。这就是那天开会时,吴冷兰提到的一件事。

郑玉秀是个老家政工了,早就不牵扯首月工资问题了,但她到一个叫张纬的雇主家时,又不幸遇上了首月工资问题。张纬替前一个保姆交上400元的首月工资后,那个保姆只干了四天就借口家里有事离开了——实际上是没做好到别人家里当保姆的心理准备而退缩返家了,又换了一个干了七天也因为同样的原因回家了。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问题,并不是家政工单方面的原因,而跟她们在来之前受到的蛊惑有关。

许多家政公司在内地都有合作伙伴,那些合作者负责招聘输送工作,从中赚取人头费。为了动员更多的人,赚取更多的钱,他们往往把到鹏城去当保姆说得天花乱坠,什么吃的好、住得好,工作轻松收入高。于是那些可能一辈子都没走出过村庄的姑娘、女人们怀着美好的憧憬,揣着家里仅有的一点积蓄或求东家、告西家借来的钱,给招聘的人交上报名费、培训费后,稀里糊涂跟着输送员来到鹏城,经过简单的培训——有的简单到只有一句话:别跟男雇主答腔,甚至根本不培训,就稀里糊涂到了雇主家。干了一两天才发现根本不像输送员说得那么轻松和美好,那些家务活也绝不是象像在自己家里那样随意。天天年底一般地大扫除;天天要早起晚睡,早起她们不怕,在家里已经习惯了,可天天半夜十一、二点睡觉却无论如何也受不了;天天要洗衣服,还是用手洗,在家里也是用手洗,可一个月也洗不了几次;加上老人的絮叨、小孩的刁蛮、雇主的挑剔、工资的微薄;特别是知道了第一个月的工资要等到实实在在干满了十二个月才能拿到时,有些人就想晚走不如早走,反正干满了一个月也拿不到钱,白费些力气。于是,干上个十天、八天的就向雇主要点儿钱走人,好歹还能落下俩零花钱。而雇主用了她们没几天,也不好意思让她们空着手走,干几天就会发给她们几天的工资。但如果干满了一个月,就会把那张首月工资收据当作工资发给保姆,那就一分钱也拿不到了。

不幸的是,张纬聘用保姆时,提前交了一个月的工资400元,一连用了两个人都没干长。张纬心又软,走一个就给一个工资,那张首月工资收据就没发出去。后来没有初级保姆了只好聘用了中级保姆,郑玉秀作为老家政工,早就领出了首月工资,可在张纬家干满一个月后,又得到了一张首月工资收据——张纬那张收据没人给,只能转嫁给她。郑玉秀不想要,但当时的经理承诺,只要她做到公司与张纬的合同期满,也就是半年,或她有过硬的理由必须辞工回家时,就一定把首月工资全额返还。谁知,没多久,公司竟然改换门庭了。

真是来鹏城的女人背后都有一个故事,郑玉秀的故事让人听了都离奇。

郑玉秀是河南人,已经40多岁了,20年前她跟丈夫“结婚”时就没登记。后来生孩子,过日子,也没觉得有什么妨碍,就这样过了17年,到孩子初中毕业想出去打工时,才发现了问题。因为孩子要办一些手续需要户口证明,这才发现由于没登记,孩子出生时也没报户口,居然没有任何材料可以证明孩子与她的关系,更没有任何材料可以证明与她同睡一床17年的男人和她的关系。含辛茹苦养了女儿16年,勤勤恳恳为这个家操劳了17年,郑玉秀居然连个名分都没有。初中毕业的女儿已经具备了一定的法律常识,当她知道这个叫了十几年的爸爸妈妈居然不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时,简直是气坏了,这让她今后在同学、朋友中间怎么能抬起头来?一气之下,她跑到鹏城办了个假身份证,混进一个小工厂打工去了。

那个给郑玉秀当了17年丈夫的男人让女儿这一提醒,突然发现自己原来还是“未婚”,还是个自由身,贼心贼胆一下子在这个男人身上复活了。女儿一走,他也没了顾忌,开始到处沾花惹草、打情卖俏,甚至公开托人给他介绍对象。这个黄脸婆跟他十几年了,又只生了一个女孩,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这回他要从头来起,甩掉这个黄脸婆,找个嫩俏的,既换了口味,又能生儿子。于是,除了地里那点儿活以外,其余的时间也不着家。在外面快活够了,回到家就挑刺找茬,殴打漫骂,一心要把郑玉秀赶走。

可怜的郑玉秀从女儿的举动上才知道,这十几年来,跟丈夫的关系一直是不合法的。没有一点儿法律常识的她,既然不懂结婚登记的重要性,就更没有事实婚姻这个概念了。其实,她在这个男人家过了这么些年,又生了孩子,早就可以作为事实婚姻受法律保护了,可她不懂。面对男人的挑衅,她只有默默忍受。她抢着多干地里的活,把家里收拾的干净整洁,还刻意打扮一下自己,想让男人回心转意,还几次趁着男人需要她时,千方百计地满足他,然后苦苦哀求他去补上结婚手续,做名正言顺的夫妻。

男人看到殴打漫骂、挑刺找茬都赶不走郑玉秀,而且郑玉秀还打算补办登记手续,心想不能再让她抱有幻想了,再拖下去等她明白了事实婚姻也受法律保护就不好办了。打离婚是不可能的,没结婚哪来的离婚。男人开始采取恶心她的办法,想让郑玉秀自己离开。他隔三岔五把那些不正经的女人领一个回来,当着郑玉秀的面鬼混。当郑玉秀试图反对或者制止时,男人就骂她:你算什么人,有什么权力管我。

再没文化的人也受不了这种羞辱,三年后,郑玉秀终于愤而离家。

她不好意思回娘家。结婚20多年了,居然还不是人家的老婆,不让娘家的人笑掉大牙?再说父母都偌大年纪,回去只会给他们添乱,思来想去只好投奔女儿。女儿离家后就没再跟他们联系,郑玉秀从一个同村姑娘那里搞到了女儿在鹏城的地址,一路打听着摸到了鹏城。

谁知,三年了,女儿对他们的怨恨还没消失,坚决不见她,这回真的无处可去了。没办法,在一个老乡的指点下,郑玉秀到家好家政公司应聘了保姆。

她的第一个雇主是个教师,整天不在家,郑玉秀白天就跟雇主的婆婆做伴。她一肚子冤屈无人诉说,看到这个老太太慈眉善目的,以为找到了知音,竹筒倒豆子般把她的身世倒给了老太太。

岂不知,雇主花钱雇了你,是让你干活的,不是为你伸冤的。老太太听了郑玉秀的诉说后,非但不同情她,反而觉得她精神有问题:连结婚应该登记都不懂,还能干好我家的活?刚刚一个月就辞退了她。

去第二个雇主家,郑玉秀就不敢再说自己的身世了。她那一脸忠厚老实相雇主没得挑,但由于没有文化,给孩子饮食营养搭配她不会,给孩子讲故事她不会,陪孩子玩游戏她更不会。好几个月了,那个5岁的小男孩还是不接受她,雇主只好辞退了她,正好张纬家没有孩子,就让她去了。

郑玉秀已经没有家了,她把雇主家当成了自己的家。经过了两个雇主家,她终于明白了,尽管她在这里吃,在这里住,但此家非彼家,她在这个“家”的身份是做活的,不是做客的,要想长久地“住”下去,只有多干活少说话才是。至于女儿,她想等女儿也当了妈妈后,就会理解和接受她了。当然,也许经过长期城市生活的熏陶,郑玉秀终有一天会明白,她那十几年的婚姻也是受法律保护的。到那时,她会返回家乡,勇敢地去捍卫自己的权利也说不定。

五月初,郑玉秀终于做到了合同期满。这之前的几天,张纬觉得硬把那张收据当成工资发给郑玉秀也内疚,就主动来家好家政公司想帮郑玉秀解决了这个问题。谁知,正遇上李云心怀鬼胎、大肆搂钱,又不敢与商总那边发生钱财往来——怕向她要拖欠的各种费用——之际,当然不会放钱,就百般拖延和搪塞张纬,一直到合同期满,也没解决,郑玉秀只好自己回到公司要那份首月工资。李云实在搪塞不过,就要回那张收据,写了个收条给郑玉秀,上面写着到五月底一定发还郑玉秀400元的首月工资。郑玉秀将那张收条委托给她表妹就回去探望父母了,她到鹏城已经两年了,那个“老公”她是不想见了,父母总要见见吧。

现在已经六月初了,表妹依约来取钱,谁知公司经理又改弦更张。但既然家好的名字没改变,就应该践约,因为人家是认公司不认人的。

高真看到那女孩手里拿的是李云写的收条,就不想处理,因为这些天真让李云遗留的这些索债问题搞的焦头烂额,就推脱说这些东西我们不能认,谁知是真是假,你把原始收据拿来我看看,才能决定是否给钱。

那姑娘由于不了解情况,只是受人之托,自己也说不清楚,只好走了。

谁知时间不长,张纬打来了电话,是一种气愤至极的口气,质问家好家政公司为什么说话不算数。她不管经理怎么换,她是跟公司打交道,如果不解决,她就要采取措施。

稍微了解一点情况的吴冷兰知道此事不可再拖,因为她知道那雇主为这点钱跑的非常辛苦,一个雇主能对自家保姆的一点儿利益如此关注和上心,是非常不易的。于是,她用尽量缓和的语气表示已经将此事转告总公司了,很快就会帮她解决的,并简单讲了一下李云失踪的事情,终于取得了张纬的理解与谅解。吴冷兰让她把那张条子送来,她设法去处理。

张纬小姐很快就过来了,原来她的公司就在附近,怪不得那几天她能够天天过来呢。

张小姐有三十岁左右,皮肤白皙,清清瘦瘦,说起话来干脆利落。她听吴冷兰又做了一遍解释后,很通情达理:

“人家保姆一个月挣点儿钱也很不容易。我本来是想让你们公司把这张收据退钱给我,就行。可当时那个柯经理满口答应我,只要我与你们公司的合同到期或郑玉秀辞职,定会马上把这份钱还给她。谁知合同到期时你们换了经理,那个李经理以种种理由来拖我,好容易答应了月底给退钱,谁知那女人又给你们演了这出戏。其实郑玉秀已经回家去了,与我没什么关系了,但作为她曾经的雇主,我觉得我有责任为她讨个公道。那个李云还指责我为什么前面那两个只干了几天也发给工资,人家辛辛苦苦也不容易,不给工资还算人吗?”

吴冷兰和高真自打从事家政工作以来,如此通情达理为保姆着想的雇主还真不多见。她俩向张小姐表示赞同和钦佩,同时答应一定帮她把这件事情处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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