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苏家墓园。
一道纤细的身影,静静地跪在一尊墓碑前。
面前黄纸已烧为灰烬。苏挽跪在那里,双腿已麻木,漆黑的眸子怔怔望着墓碑上“苏氏亦芸之墓”几个大字,脸上犹带着未干的淡淡泪痕。
她拥有一个美好幸福的童年。
有严厉却慈爱的爹,有温柔疼爱自己的娘,有宠护自己的兄长,甚至还有一个突然出现,默默关怀了自己十年的芸姨……
一切一切那么的美好,直到十四岁那年,戛然而止。
她才知道,她不是当朝太傅的掌上明珠,而是礼部尚书与一个花楼女子的私生女儿。而这个花楼女子,正是突然出现,一直默默关怀自己的“芸姨”。
十几年前,还不是礼部尚书的苏延清与花楼女子一夜厮守后,为了前程,与那女子断绝来往。那女子有了身孕,生下了女婴后送到太傅虞渊的府门前,留下字条,给孩子取名苏挽,含泪而去。
苏,乃是父姓。挽,挽留之意。痴情女子,却挽不回情郎的心。
得知了一切原委,苏挽站在自己的“芸姨”面前,痛哭欲绝。她的人生一直顺风顺水,这样的晴天霹雳,让她几乎承受不住。
那一次,她终于见到她的亲生父亲,而她的亲生父亲第一次见她,想到的便是利用。
“苏挽,如果你可以得到摄政王的青睐,我就将你母亲接入府中,给她名分。”苏延清若有深意地望着眼前这个第一次见到的,绝色的私生女儿,如此说道。
他一心只醉于权术,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礼部尚书位置。
年轻时一次无意中被友人带到了花楼,结识了苏挽的母亲,温柔乡中,绝色清倌的柔情,他因酒醉而无意中与这个女子结合,后来却一直懊悔,从此再也没有去花楼,对苏挽的母亲也避而不见……
苏延清是个极注意家族血统之人。即使不见苏挽的母亲,但是知道这个女儿的存在后,自然不会让自己的骨血流落在外,所以立即来见。
这个女儿的容貌之美,实在令苏延清惊讶。
心中暗暗思忖:兰儿虽然生得貌美,却不如苏挽这般惊艳。且兰儿生性浮躁,不够沉静,摄政王不一定看的上;就算看上了,以兰儿的个性,说不定还惹出更大的乱子来,到时候,只怕招来大祸。
而这个一直没有见面的女儿,就算尚为年幼稚嫩,但以这样的美貌,成事的可能性更大……
苏延清暗自思忖的时候,苏挽也在出神……
……
“挽儿,你看,那里便是尚书苏府。”她记得那天母女相认时,“芸姨”带着她站在远远的地方,遥遥地望着那座府邸,眼里满含忧伤。
一路走来,“芸姨”对路线那样的熟悉。而这树下,凹陷的泥坑,可以看出是被人天长日久踩踏出来的。她的亲生娘亲,那眼里对尚书府内浓浓的向往……
是有怎么样的期盼,怎么样的深情,才能这样日日守在这里,将地踏穿,遥遥地望,盼着那个永远的不可能……
……
回神,苏挽的眼睛红了。
眼泪无声滑落下来,对着苏延清冷冷笑道:“好,我答应你。如若摄政王对我有所青睐,请你也不要食言。”
……
摄政王位高权重,普通人等接近他谈何容易。苏挽瞅准机会擅自采取了豁出去一搏的方式,抱着不成功就毁灭的决心。
可是,她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摄政王居然答应了她,但也没有派人来迎娶她。而她的娘亲,却因长久的抑郁,最终黯然去世,至死也未进苏府大门,未得到任何名分。
那天,下了好大的雨。
苏挽紧紧地将娘亲的骨灰抱在怀里,沉默地站在苏府门前,任大雨倾盆而下,直到昏厥过去。
最终苏亦芸虽然生时没有名分,死后却被允许葬入苏家墓园,也算得了一点点的安慰。而苏延清看出了苏挽的潜在价值,一直请人培养她,舞蹈,乐器,礼仪等样样不少。
惊世骇俗的意外举动,没被斩杀,且能让令人闻之色变的摄政王说一个“好”字,说明这个女儿绝对值得期待,就算将来摄政王不娶她,他也可以将苏挽嫁给其他有权势之人,比如那已经隐隐有了起色的年轻皇帝……
……
日落西山,天空慢慢变得灰暗,初春的晚风吹得人全身发凉,墓园里的气氛渐渐变得阴沉森冷。
该回家了。
家,是一个极温暖的字眼。
苏挽唇边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她曾有一个多么美好温暖的家啊,可惜如今,再也回不去了。
苏挽缓缓站起身,腿脚还有些酥麻。她勉强扶着旁边的一株小树站稳,对着墓碑低声道:“娘,我先回去了。清明节以及来年的忌日,我再来看你。”
娘亲的一年忌日,她的父亲根本不会在意。只有她记得,只有她一人来祭拜。
娘亲如此孤独凄清,她也一样孤单可怜。
可是她,一点也不想要这样的命运,她想离开,想自己掌握自己的未来。
苏挽转身,一步一步,走出了墓园,突然又停下了脚步。
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身白衣的男子,清润的目光正默默地看着她,那姿势,那眼神,该是一直等在了这里。落日的余晖在他的身后晕开,将他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镀上淡淡的金边,清逸如仙。
“挽儿。”他低低地喊了她一声。
苏挽望着他出神了一会儿,才慢慢走过去,艰涩地轻声唤他:“哥哥。”
她的声音天生娇娇软软,凝神听去,更隐约有一种动人心神的娇柔。有多久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虞子曦修长的身形微微一动,张了张口,却是欲言又止。
他多么想如从前那般,走过去,摸摸她柔软的头发,然后跟她说:“挽儿,我们回家吧。”
可是,再也不可能了。
当她的身份大白的那一刻,他和她,已经站在了不可能的两端。
他记得今天是她亲生母亲的忌日,知道她必定在那墓园里,即使多么急切地想见到她,他却依然坚定地站在墓园外,宁愿长久地等着守着,却绝对不会走进去。
谁不知道,礼部尚书与当朝太傅在朝堂中是政敌,私下里更是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