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寸红枫,那是用血染成的。
“我并不想要这样,可是我……”君问雪抬起头,一双秋水眸中有一丝丝波光。
他们兄弟两个,本就心意相通。
“我明白,你本就是仁慈的。但是,年年她也是无辜的,我知道,那日年年别人掳走,是你亲手安排的,只是,出乎你意料的是,半途中竟然又被人救下了。”
“我只是希望年年离开海域,回到六合大陆。”君问雪一双黑瞳中闪烁着晶莹,“我并不想加害与她。海域是个是非之地,在海域之上生活过的人,终是得不到幸福。”
他很小的时候,见过太多太多的不幸。
止殇饮了一口茶,茶味清远,他的目光望向远方,不似在人间,“送她离开……的确是个对的选择……但不是你送她离开……而是我亲自送她。”
君问雪听到止殇的这个答案,似乎没有预料到他会这么直接。
对于君问雪的惊讶,止殇付之一笑,“你从第一刻开始,就想过要逼死萧以铮,然后,由我收拾海域的残局,继任帝君,只有这样你才能得到些安慰,才能觉得不亏欠任何人。”止殇苦笑一声,略有几分无奈,“我现在,别无选择,只能留下。”
在最关键的时刻,止殇总是愿意承担后果,从未怯弱过。
以前如此,现在如此,将来如此。
君问雪陷入了沉默,良久,才听到他低声一句,“我从未曾想过,我们的兄弟之情被扭曲到如此地步,竟然只能走这条路……”
没关系,路,只要能走,就能过去。
止殇轻笑一声,起身走到窗口,望向外面的红叶,秋风飒飒,淡淡一笑。
阔别五年,如今终是回来了,回到了原来的位置,那个不近人情的位置。
但是,我欠了年年幸福,叫我如何还清?
“哥哥内疚什么?那枝诚毁了我们君家,如今让枝上柳、萧以铮赔上命,那都是应该的。哥哥别忘了,父亲是如何尽忠职守,却被千刀万剐而死,母亲是如何温婉善良,却被剁去双手毁去清白!”君伐檀的一双黑瞳中尽是怨恨,仿佛要将仇人碎尸万段才能安心。
“别理睬我,让我一个人静静。”君问雪站在溟川之旁,淡淡说道。
溟川的水,埋葬了太多太多白骨。
他怅惘地望向秋日苍白无力的天空,海域的天空总是那么空明。
君伐檀皱起了眉头,她挽住君问雪的手,眼中满含泪水,“哥哥,知不知道,伐檀担心受怕了大半辈子,终是能安心睡一觉了。以前,伐檀一直梦到自己在教坊的日子,倘若没有哥哥救命,如今伐檀定然是花楼中随便给些钱财,便可以……”
“够了!”君问雪大吼一声。
君伐檀被他的那一声大吼吓得一惊,“哥哥……”
他意识到刚才的失态,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妹妹,连忙柔声安慰道:“放心,有哥哥在,没人能够欺负你。今后,哥哥会给你五年前一样幸福的生活,将你消除奴籍,亲自为你挑选夫婿,直到你幸福为止……”
君伐檀潸然泪下,伸手抱住君问雪,一边哭着一边说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哥哥是这个世界上待我最好的人……伐檀谁也不嫁……伐檀要一直留在哥哥身边……”
“不嫁怎么能行?”君问雪抚着君伐檀的背,兄长一般的温柔,“哥哥已经决定,要娶何蘅帝姬为妻。”
君伐檀一愣,从君问雪的怀里抽出身,胡乱地擦了擦眼泪,“为什么?霍何蘅根本配不上哥哥!哥哥难道不等在临安遇到的那位姑娘了?伐檀愿意离开海域,替哥哥去寻找那位姑娘!”
“不找了,找到了。”君问雪轻笑一声,沧海桑田尽在其中。
“找到了?既然哥哥找到了,为什么不娶她?倘若哥哥顾及到与霍何蘅的婚约,伐檀愿意代哥哥去向帝君求情。未宸殿下即将继任帝君之位,哥哥和他关系那么好,他一定会帮你的!”君伐檀一脸的激动。
“不必了,现在挺好的。”君问雪释然一笑,“而且,继任帝君不是未宸。”
“什么?”君伐檀诧异。
君问雪说了一句似乎不着边的话,“放心,我不会欠任何人幸福。”
无涯青花,一片片支离破碎的蓝色花瓣。
“你答应我,尽快回来。”宿年抓住止殇的手,死死不肯放下。
海域的渡口,海风很咸。
“好,我会尽快回来的。”他微笑,他每次说谎的时候,都装得如此逼真,逼真得让人信以为真。
“那好,我先回六合大陆,你可要快点跟上来。你不用再送我了。”宿年的眸中染上了哀伤,嘴角却勾起一个看似温和的微笑。她沉默了良久,却见止殇依旧微笑地站在那里,她诧异道:“怎么还不走?”
“你的手抓着我手,叫我怎么走?”
宿年一愣,这才发现她的手死死抓着止殇的手。
口是心非,她的手出卖了她的口。
宿年苦笑一声,对着自己抓住止殇的手说道:“还不快松手?”
她的心里,有另外一个自己,“不行!松手后止殇就跑了,跑到一个年年再也追不到的地方去了。”
她自言自语道:“可是,止殇会回来的啊,他喜欢年年,喜欢到不会离开年年。”
“不行!不行!就是不行!打死也不行……”
正当宿年一个人苦中作乐似的一个人自言自语较劲时,只闻止殇一句,“我会回来的。”
无论什么时候,他撒谎总能以假乱真。
宿年听到这句话时,鼻子一酸,声音很是干涩,“好吧,那你一定要准时回来。”那只死死拽着的手,终于松去了。
“我走了,保重。”他温柔地说道。
“好吧!你走吧,走吧……”宿年轻声说道,那声音轻得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听得见。
止殇转身离开,海风吹起他的衣角,吹起他的青丝,整个人飘逸若仙。
无爱无恨,无血无泪,和当初一样,他总是那个狠下心来的人。
送她离开的人,叫做止殇。那个离开的背影,叫做卿未宸。
经历了那么多,注定了分离。
宿年望着那个背影,向前追了几步,又退了回来,眼泪流了下来,她望着渐行渐远的他,用尽气力大喊:“止殇!不行!不行!我不想松手!不行……”声音越来越轻,逐渐转为喃喃自语,“你还欠我幸福,还没有还……”
你转身的手法如此潇洒,而我的声音早已沙哑。
注定了相遇后分离,我和你,仅此而已。
舍不得,不值得,就够了。
万斯年曲,夜晚。
君问雪走进这宫殿时,止殇正在一个人下棋。
君问雪清楚地看到,止殇穿着的一袭月牙白泛着光泽的衣袖上,用银丝勾勒出的繁密而细致的图腾,这是止殇当年在位时穿的常服,用二十四只白鹤的翎羽才编织成的。当年,他从海域逃亡到六合大陆,穿的便是这身衣服,当时穿的那身早已血迹斑斑。
“哥哥把年年送走了?”
“嗯。”止殇点了点头,“这个时辰,约莫已经在海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