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似是意外,仅仅有了那么几秒钟就恢复了镇定自若。琥珀色的瞳孔多了一丝异样,稍稍打量了宿年一番,轻笑着说道:“好,我送你回去。”
太傅对宿年说过:“当一个人遇到惊奇的事情时,他恢复镇定自若所需的时间,可以看出他的心理素质和人文修养的高低。”而他,大概是除了止殇本人以外,听到这个名字反应最小的人吧?
“慕哥哥,我腿脚不方便,你背着我回家吧。”
他深深地看了宿年一眼,淡淡问道:“天生的?”
“嗯,生出来时就这样,小腿骨软化了。”
他将宿年背起,宿年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持续而又稳定的温度,不似止殇那般清冷。他有一股冷梅的味道,不似烨城东城的那种梅花,还是来自更富丽堂皇,更遥远的地方散来的。
“你叫什么名字?”
“年年。”
“哪个年?”
“年岁的年。哥哥是哪个慕?”
“思慕的慕。”
当时的宿年涉世未深,并没有多想。如今想来,当日的对话漏洞百出。比如说,他为什么丝毫不惊讶于止殇的名字?他为什么只报出自己的姓氏?他为什么知道了止殇的名字,便一口答应送宿年回家?或许真的是宿年太天真,考虑得实在是太少。
也许是玩得太累,宿年竟然又在他的背上睡着了,睡意朦胧之时,宿年似乎已经回到了须弥宫。宿年躺在床上,四周传来暖意,抱紧了身上的被子,把自己埋得密不透风。
透过紫色的珠帘,隐隐约约看见了宫内还有两个人。
模模糊糊地听见姜王对着面前穿着青衣的男子,不卑不亢地说道:“小女顽劣,竟然劳驾君王背回来,还请君王莫要与小女计较。”
青衣少年轻笑:“姜王过谦了,钩弋公主天真无邪,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宿年换了个睡姿,大被蒙过头,不去想白天发生的种种事情,一切似乎都顺其自然。没过半个月,宿年就忘了那个在回首桥上遇到的一身青衣的少年。
但宿年知道,但凡是从回首桥上遇见过的人,此生定然会殊途同归。
二月初六,月考的前一天,姜王忙于“月底月头报告会”而无暇顾及宿年。宿年在须弥宫中和宫女侍从一起吃火锅,险些把宫里的帷幔烧了。不久,这件事就传入了姜王的耳中,姜王立刻下令,罚宿年抄写《宫规》二十遍。
火锅这种东西是左将军行回来时教给宿年的,宿年的资质很好,很快就在大姜宫中发扬光大。二月初七,宿年听说左将军的伤势好了很多,如今可以上早朝了,宿年决定去看看他,顺便赖掉月考。
和姜王比起来,左将军在宿年心中的形象更为和蔼。那个叱咤风云的老将,对于自己的手下和子女向来要求严格,偏偏对宿年疼爱有加。
宿年到了左府的时候,左将军正在书房里看书。
说来也好笑,左将军在三十岁的时候大字不识一个,本是一介莽夫,姜王就像当年孙权劝学那样劝告左将军“卿今当涂掌势,不可不学。”左将军的夫人是书香世家,他亲自焚香向他的夫人拜师,如今他的从善如流已经传为佳话。
“小妮子怎么有空来左府?”左将军放下手中的书,向宿年行了礼。
“来看看横肉叔叔,很久不见了,很是想念。”宿年坐在轮椅上,打量着左将军。重伤痊愈后,他似乎瘦了些,可依旧是满脸横肉。
左将军笑了笑,一口改不掉的吴地口音:“哟,小妮子倒是有良心,不枉我疼你一场。听说,小妮子倒是有喜欢的人了?”
“哪、哪有?”宿年一怔,语调分明有几分怪异。
“还不承认?”左将军笑得更是豪爽,从自己的书桌上拿起一块玉质的符,塞到了宿年的手中,“听说,小妮子还有逼婚的念头,我正好可以帮你一把。”
宿年一怔,她意图逼婚之事怎会流传如此之广?左将军竟然把调动姜国兵马的虎符交给了她,这让宿年突然间受宠若惊。倘若左将军这么纵容宿年胡闹,恐怕宿年不久就要姜王关禁闭了。
“横肉叔叔,你别吓唬我。我如果带兵逼婚,会被父王乱棍打死的。”宿年将虎符放回了左将军的手中,顺便补充了一句,“我也不想丢您的老脸,闹得大家都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