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哭什么?”他收敛了笑容。
“你才哭了,我明明……”宿年伸手触碰到脸颊,这才发现眼泪流了下来。
他连忙安慰道:“钩弋还真是个傻姑娘,拿自己的命却试探一个王者对她有没有情。还好……这场殉情成功了……”他伸手擦去宿年脸上的泪水,仿佛在擦拭无上的珍宝,将宿年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宿年的背,“一切都过去了,终有一天他会痛心不已,在那么好的一段时光,失去了这么一个难得的好姑娘……”
他口中所说的,并不是殉国,而是殉情。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最懂她的男人,不是止殇,而是沉醉于秦楼楚馆的纨绔世子……容钦。
他看了看血色残阳,又看了看宿年,问道:“要不要和我一起回雍州?”
任那风吹起衣角,如画的眉眼,他一直含笑,从未说过半句悲情之话。
宿年摇了摇头,“不了。你家父侯母妃要是知道退婚书是我代笔的,我可不想给你陪葬。”
“我并不是你想象的那般,我只不过是……”容钦仿佛要说下去,却僵在了那里,抱着宿年的手也松了下来,良久才说出一句,“琰城……”
宿年转过头去,看见一身青色便服的慕彻站在夕阳下,血色残阳柔柔地洒了他一身。容颜看上去有点恍惚,那双眸子黯淡无光。他只淡淡一句,“路上保重,若是哪日起兴,随时可来洛阳。”
容钦走上前去,拍了拍慕彻的肩,“你也是。我知你政事繁忙,保重。”
容钦就是在这样的黄昏离开的,英姿勃发的少年在这残阳的映照下显得落寞无比。他留下了尚未说完的半句话,后来的日子,宿年一直在想,他的后半句话到底是什么?
自容钦回雍州后,宿年便一直过着了无趣味的日子,日渐嗜睡,有时到了午时才肯下床,黄昏又睡去。每次慕彻看到宿年这般光景,都长叹一口气,缓缓对宿年说道:“倘若想要去雍州,我可以派兵护送你前去,即使是……姜国也可。”
可是慕彻每每这么说,宿年便打消了离开他的念头。
容钦和慕彻相比较而言,容钦更能深得宿年心。并非慕彻不如容钦,而是慕彻样样都比容钦厉害,无论是政治、文采还是军事。就连鲜少夸奖人的太傅也对宿年说,慕彻是个不可多得的治国之才。正是因为他比常人厉害,日理万机,穿着冕服的样子很不近人情。而容钦却是个闲来无事的小侯爷,陪她到处胡闹。
只可惜,宿年与他如此好的关系,他却有连宿年也瞒着的真相。
不到半个月,宿年便听到了有宫女有谈论容钦的消息。
据说,容钦这不成器的打死也不肯娶宋国的玉衡公主,次日连夜独自一人策马去了长安,硬是找上了天子,要求去边疆守龙城。天子念在容钦不务正业了大半辈子,对天子的皇位危及最小,让他省了不少心,立刻封了他一个龙城侯。
宿年觉得,容钦这一招实在是精妙无比,在外人看来是容钦不愿娶妻,甘心守边。暗地里,他拿到了边塞数万的兵权,堂而皇之地从挂名的小侯爷,成了掌握兵权的龙城侯。看来,他是下了死心,定要称帝不可。
但凡是跟着容钦,总要和女人牵扯上关系。据说,容钦此次在龙城搜罗了几十名金发碧眼的异族美人,挥金如土般地造地下宫殿享乐。宿年实在是太了解容钦了,这小子虽然多情,但不至于如此奢侈。造地下宫殿是假,暗中私造武器是真。
北边有人密谋造反,南边还有人对外扩张。
每次提起止殇,宿年总要长叹一口气,他总会惹得宿年分外惆怅。据说,姜国和郑国因边塞土地争议,从原先多方会谈无法谈妥,直接挑起了战争。
宿年独自一人坐在揽七亭,摆了一碟紫薯糕,听着是是非非,泪眼里看这大千世界。那些曾经美好的,仿佛是斟在琉璃盏里的,浅浅的,总是略带烟水寒色,总是可望不可即。
此时将将入夏,一池的荷花开得娇艳。风卷舒云,碧空如洗。零零碎碎,光影斑驳。
宿年不过是希望一时安好,可他们为什么总是心怀天下?
“哭成这个样子,如何是好?”慕彻不知何时站在了宿年面前,递过来一块素白的帕子。
宿年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缓缓说道:“我并不记得,我是如此爱哭的人。许是在这个世间活得久了,就容易哀伤了。一想起过往,总觉得不经意间就过去了,可是思绪还一直留在过往,太多事情还来不及后悔。”
“那你还是回姜国罢,回到你思绪所在的地方。”
宿年摇了摇头,垂下眸子,看着这块素白的帕子,良久才说道:“琰城,太妃娘娘那日劝我,求你封我一个侧妃,你若是……”
宿年正要说下去,却被慕彻打断,“宿年,你若是仅仅只为不招惹些流言蜚语,而求我纳你为妃,我定然不准。若你真心喜欢我,即使天下人反对我,我也会封你为王后,绝非一个小小的侧妃。我喜欢的人,我若是不能给她最好的,便不会强求她得到次要的。”
宿年呆在那里,无言以对。
他也沉默了,看着那一池午荷,略显暗淡的眸子中隐约可以看到些许残影,低声道:“再过些日子,叫杜若陪你去姜国玩玩。我会暗中调动死士护着你,你随时可以回来。”
看一段风光,洛阳的雍容,终是敌不过烨城的从容。
风光晴好,凤凰花开得正茂。
宽敞的官道上,一辆华丽的马车驰过。
驾车的男子三十上下,眼神冰冷,一身苍劲的黑衣,话极少,杜若说他叫款冬。宿年几次给他们喝水,杜若总是微笑着欣然接受,而款冬则是默默一句“谢谢”,再无多言。
“姑娘,过了前面的关口就是姜国境内了。”杜若给宿年倒了一杯水,路上行装一切从简,只能喝一杯索然无味的白水。
宿年正要掀开帘子看看外面的景致,却不想马车突然间停下来,她猛地一个踉跄。
外面隐隐地传来一声,“车里的人还请出来,将军有令,但凡有入姜国境内的马车都要经过盘查,以防郑国细作入国。”
杜若挽好绿色披帛,对宿年说道:“姑娘在车里好生休息,奴婢出去看看。”
宿年独自在车内喝了一口水,心里竟然有几分恍惚。这一路下来,畅通无阻,全靠马车上的靖国王室标记,也不知姜国如今的将军到底是谁,竟然连靖国王室都敢得罪。
“这可是靖国王室的车辇,你可知拦下此车的后果?”
“姑娘,我们不管这是靖国还是他国,这里是姜国的地界。将军有令定要仔细盘查,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还请与我们几个方便。”
“不可!若是惊扰了车中的人,你们担待不起!”
宿年在车内听得心慌,今非昔比,毕竟这里不是靖国。万一引来熟识她的将领,那可就麻烦了。隔着马车的珠帘,说道:“杜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他们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