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远家卧室,他仰面半合着眼躺着,搂着林念初,轻轻抚摸她的发丝:“现在,人们都只愿意相信名医院名专家,大医院的空间有有限,这样公立大医院医生走穴根本是一种合乎市场需求的必然。但这种国外是很正常的形式,在中国现阶段确实有不少隐患。“
林念初本来睁着眼睛,听他说起医疗体制,眼睛立刻和上,胡乱地“嗯”了一声。
凌远皱眉望着天花板:“这次,我相信廖老师的第一次手术没有问题,该做的检查都做全了,可是回头调病历,那边当时的管床大夫已经走了,病历写得惨不忍睹,一些检查只有记录结果,检查时间都没有,最后的签字格式不规范……”他停下来,盯着房顶,过了半晌,他刚要继续,侧头,见林念初已经睡着。他低声叫她,甚至拍了拍她脸蛋,她却只是哼哼了一声,把脸往他身上再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凌远微笑摇头,把她搂在怀里,亲了几下,低声无奈地说:“只要一说医院的管理,对你比喂安定还见效快呢,你就不关心关心你老公整天都在忙活什么?”他小心地把林念初的脑袋挪到枕头上,给她把被子掖好,自己坐起来,把电话打开听留言,他听了一会儿,微微皱眉,回头看了眼熟睡的林念初,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道:“给我接普外护士台。韦天舒那个病人现在在急诊?……李睿过去了?好了,没事,听他安排好了。”
凌远说着挂了电话,换掉了睡衣,抓了车钥匙出门。
普外科办公室,李睿和王东一起在翻病历。
王东把4、5本病历落在左手侧,道:“这些都是可以出院的病人,出院前的检查还没有做,或者是做了,还没有回来,文件不全,出不去。如果与检验科沟通好,明天一早,确定把几个出院检查全部完成,那么明天下午之前,至少可以有3到4人出院。”
李睿点头:“床位上应该没问题。”
王东又把另外三本拿过来:“这些,是已经住进来几天的择期手术患者,到了手术安排时间,因为检查没有做全,或者没有遵守注意事项,或者新发现了问题,不能按期手术。”
李睿:“这样在手术安排上也有空。这么说,原则上是有可能将下面那个急诊的患者,放到一个空出来的手术安排时间上做手术,然后等任何一张床空出来,直接接过去的。”
王东:“可以啊,但是得折腾这么一遭儿。所以我让领导拿个主意,看这个病人值得不值得兴师动众地打破常规。这么一催,检验那边儿肯定不高兴,临时倒腾床,护士本来就挺忙的,临时又多这么码事,领导如果不发话,她们还不吃了我?”
李睿自言自语:“常规。”
王东:“什么?”
李睿:“没事。好了,把这个病人收下吧,先抗炎治疗,情况稳定之后,明天侯大夫和杨大夫各有一个安排了手术的病人不能手术,我去跟他们说,让他们把这个病人做了。”
李睿说罢,走回自己办公室,把白大衣脱下,刚想抓了钥匙走,又站住,在办公桌后坐下,打开电脑,打开了一份空白文档,打了一行字“规范化住院程序”之后,又停下,脸上的表情,全是挣扎。他正发呆地坐着,敲门声响,他随口喊了声“没锁”继续打字。再抬头,看见凌远手里拿着个文件夹站在他对面。李睿不由自主地站起来,狐疑地看着他。
凌远拿起一本他桌上的病历,看看名字,并没有打开,说到:“这个病人,安排今天一早手术,因为没有按规定禁食,手术需要延期。”
李睿愣怔地点头。
凌远又拿起一本:“这个病人,应该今天下午出院,因为差了一张b超片子没有回来,送医嘱时晚了,影像科下班,不是急诊病人,不肯加,而明天,他的主管大夫程学文就要去下面讲课2天,不能为他签字,于是要拖到下周。
凌远再拿起一本……他到把手里病历一一讲过----正是方才王东跟李睿才讨论过的病历。
李睿瞧着他,神色复杂。
凌远:“所以说,我们现在,一个阑尾炎,一个疝气,经常住院10天。前面3天拖拖拉拉做检查,后面2天可能是因为主管大夫送出院检查送晚了,检验科平诊关了,耽误,可能专业组长太忙没有签字耽误。”
凌远:“国外3-4天住院的病,咱们的病人是要住到8-9天。而这差距与手术水平无关。这样,每个病人除了必须的治疗费用,还多付出了非必须的基本床位费,而这个占了基本水电资源的床位,在这非必须的4-5天,我们本可以收进另一个排队的患者。这样,减少了患者的等候时间,这张病床带给我们的收入,就不只床位费了。将这非必要的住院日缩水,对患者对医院是双赢,所需要的只是精细的计算,科学的管理。”
李睿不由自主地点头。
凌远:当然,这会让本来已经不轻松的临床工作人员压力更大,所以,经济上必须予以补偿。但是鉴于种种不可能立刻改变的原因,我们的医疗服务收费,确实过低,而差价,如今政府又不可能完全补充,这是我申请吸引社会资金开办杏林分部的初衷之一。”
李睿看着他:“凌院长,对你开展的所有管理整顿,绩效改革,已经执行的,正在等审批的,我都百分百地认同,而且由衷佩服。”
凌远抱着双臂,在办公室内缓慢踱步,最终,在李睿面前停下,问到:“问题在哪里?”
李睿:“什么?”
凌远:“你自己也明白,制度的改善,为患者带来的实际意义,绝不低于你努力提高临床水平。给救死扶伤创造更方便的环境本身,难道不是救死扶伤的一部分?”
李睿僵立良久,凌远也不催促,李睿终于慢慢开口:“我很难说服自己,制度完善的过程,付出的是放弃曾经坚信的东西的代价。这样得来的好的制度,是真的好?就比如——”他望着凌远的眼睛,一字字地,“牺牲了廖老师来快刀斩乱麻,扑灭中间负面社会舆论对分部可能产生的影响,一切如愿望的那样,以经济补充弥补了我们在本部加班加点的付出,但是……你给年轻医生看的是什么?千万不要像廖主任那样做医生? ”
凌远:“那么依你说,我就应该随舆论去炒,随老百姓看着报纸说,这个专家黑心肝,为了赚钱去走穴,害得人家2死1疯家破人亡?”
李睿:“老百姓在医学知识上的局限产生的误解,我们可以去解释。”
凌远挑起眉毛,仿佛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解释?怎么解释?给老百姓开课?讲卵巢癌最新的治疗纲领?讲Ia期的卵巢癌,对于不同年龄不同情况的患者,是彻底切除还是保留生育功能之间的选择,不同国家不同学派的争论?讲病理讲生理讲临床讲统计?”
李睿面对他的咄咄逼人,一时嘴巴跟不上,张了几次嘴说不出话。
凌远:“好,且不说没什么文化的患者,我请问你,李博士,假如你刚买回来的电脑突然死机,并且那么不幸,正好因为它死机,丢了你刚熬了几夜准备第二天开会的数据,你说你是平心静气地想,可能你只是赶上了最倒霉的一台,可能人家电子科学的发展也有局限,达不到完美,进而去人家厂家的技术网站研究技术难题呢?还是不想那么多,至少下次,不买这个牌子的电脑?虽然它家正推出质量和性能确实优于其他品牌的新产品?”
李睿:”对,你说的没错,这点确实应该反思,我们不应该因为一个偶然事件小概率时间,就一概而论。”
凌远:“引导民众反思,是思想家教育家的责任,作为推广产品的商家,首先考虑的就是把这个真正好的东西,推广出去!等民众反思的时间,这个很好的新产品,已经因为流动资金不足,后续资金上不来,而被扼杀掉了。”
李睿:我们是商家吗?你真的就把自己当作了一个商人?看的只有可计算的利弊?你真的就想看见,最终,廖主任这样的医生,被年轻学生认为是傻子;而每一个人努力在技术上的提高,在工作上的努力,完全就是为了升职加薪;在此之外,这件白大衣这把手术刀对我们而言,在养家糊口之外的意义,就真的渐渐被忽略不计?
听到廖老师三个字的时候,凌远的脸上瞬间掠过复杂神色,随机,收了方才的盛气凌人,声音略哑地道:“小睿,我们的角度不同。”
“我们都是医生,角度有什么不同?!”
一时之间,办公室中,只有墙上表分针嘀嗒走动的声音。
凌远:“好,不管是单纯为了经济效益,还是为了病人的利益,都需要缩减住院日的水分,提高效率,让病床管理更合理,那么,具体到让管理方式更合理这件事上,你有什么意见?”
李睿被他突然转移话题,呆了一呆:“当然没有。”
凌远:“那好,那就拿出方式来让我看。”有些嘲讽地看着他,“做不到提高效率提高服务质量,内心当中,病人利益再高于一切,哪怕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都不过是多占块墓地。”
李睿被他抢白得又是尴尬,又是气愤,冲口而出:“做不做得到,是看做的,不是看说的。”
凌远笑了:“李睿,我这个人只看结果,不太干涉做事的人怎么去做事。只要你把事情最终做好,你愿意怎么用人,怎么保持你心目中的公平合理,怎么奖怎么罚,我给你百分之百的决定权。”
他说罢,将文件夹内,一份表格放在李睿面前,表格上写着——“第一医院外科住院日管理项目责任人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