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初现天亮的端倪,离黎明的到来还有一小段时间。
霍莲在西山南路十一号的这间房子,几个答案,一个故事,几个人的命运缠绕,隔了近千年。
她收回了寄魂,坐在谷燚家的沙发上,看着电视机黑暗的屏幕,然后弯起腿脚踩在沙发上,接着抱住腿把头靠在膝盖上。
通常一个人在孤独或者冷的时候会做这个动作,霍莲并没有意识到这个。
就连南牧崖也因为她的最终放不下而有些厌倦,她说完后要离开,南牧崖没有说话也没有跟上。往事就如千年的琥珀或者某个朝代的精美瓷器,虽然被尘埃掩埋沾满污垢,但只要用水冲洗就能焕然如新,仿佛间隔的那些年并不存在。
霍莲偏过头靠在膝盖上看着窗外,窗帘拦住了外面天空的深蓝,这时响起敲玻璃门的声音。礼貌的敲了三下,然后她听见玻璃门被打开,再接着是这扇防盗门被钥匙打开的声音。
萧辛戊,不,使用着萧辛戊身体的使徒莫笙出现在门口,她拥有“解”的能力,楚江宫内除了殿君设的结界她都能打破。霍莲曾经给萧辛戊带上的银手镯本是一个标志,作为她派遣去帮助解决问题的鬼吏确认萧辛戊身份的标志。
萧辛戊醒来后随身携带着手镯,来梧声时也把那只以为是男友送的银手镯放在了大衣内层,莫笙通过透视能力分析谷燚家防盗门上锁的构造,用那只银手镯复制出了钥匙,她还能改变不只是银还有其他部分金属的形态。
莫笙走进谷燚的客厅,关上防盗门,手上的钥匙就拉长扭曲起来,绕着她的手臂旋转变成了原来的那只手镯。
莫笙看着霍莲:“你在这里干什么?”
霍莲一时拘谨,想不出怎么回答,她只是在这儿守着谷燚,使徒回来后她觉得顿时轻松,甚至无所事事。
见霍莲没有回答,莫笙也没有继续等答案,她抬头望着二楼,然后径直朝楼梯走去。到了谷燚的卧室,莫笙借着窗外的微光看着睡眠中的谷燚。
这一次她是亲自用双眼看见路绍的女朋友,莫笙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要是谁睡醒了睁开眼看见一个身穿红衣的女人这样死死的盯着自己,估计会吓得惊叫或者直接昏过去,但是谷燚并没有醒来。
霍莲走进卧室出现在莫笙的视野里,莫笙看了她一眼然后走进更衣间,找到电灯开关打开灯,四处看看,从她的眼神里看不出她的目的。
使徒莫笙便是如此,战场上因为她的眼神别人会觉得她什么都没有想,这是她的可怕之处。她杀人时是一脸的波澜不惊,没有恶毒和愤怒,从来不会从眼里透露出危险,这样所有的灭顶之灾就是突如其来猝不及防。
莫笙脱下身上沾血的红色大衣和黑色打底衫,发现内衣上都是血,干脆把内衣也脱了,全部直接丢到地上。她从谷燚的衣柜里拿出一件黑色打底衫换上,挑选出一件成色新的麂皮半身裙,是一件新衣服,衣服上还有标签,扯掉标签穿好后她又翻出了一件灰色廓型大衣穿在外面。
换好衣服的使徒走出更衣间,没有搭理霍莲独自走下楼梯,接着霍莲听见冰箱门被打开的声音,撕开塑料包装袋的声音,一会儿后莫笙走上来,她端着一只青花瓷果盘,里面放着一盒牛奶一只苹果还有饼干牛肉干的小零食,她把果盘推向了霍莲,霍莲摇摇头。
莫笙啃了一口苹果,“路绍的女朋友。”不是疑问句,就这样简单的陈述,但她在说完后却有一个近乎冷笑的、嘲讽的、嗤之以鼻的表情。“路绍怎么就看上她了?”
“问他。”霍莲说,抽出梳妆台下的椅子,她准备让使徒坐,但是莫笙没有注意,她直接坐在了床上。
“她和路绍相处的怎么样?”
“很平稳。”霍莲自然的说,想了想又补充:“只是热恋这种是不会发生在她身上,她比较冷漠,连路绍失踪后都只是算一下他失踪的天数而已。”
“这个我倒是知道,卢泽承随身携带着我,我偶尔就看见了。”
霍莲看着莫笙,或者说看着萧辛戊,“你要用这个身体?”
“对,凡人之躯,很久没体验过。”
“..”霍莲像说什么,但终究没说。
“你不用担心卢泽承的问题,没事的。”看着谷燚睡颜的莫笙抬起头看霍莲。莫笙继续说:“我看中了这个男孩,我会让他留下来的,所以我还把跫送给他,以后佩剑跫再也不是我的标志,对他好一点,现在再找个新的酆都司可不容易,迦昙波作为程秀的孙辈里有四个人,路绍是殿君,卢泽承其后的那一对卢姓兄妹没有继承到任何迦昙波的力量。而且卢泽承是从修罗场来到涅槃厅的,那些和他一同在修罗场待过的预备者就算畏惧他也更加认同他。”
“嗯。”鼎爵现在被殿君交给了谷燚,跫现在也被使徒交给了卢泽承,霍莲已经不惊讶。一会儿后她问:“酆都司现在怎样?”
“他不愿意接受披着萧辛戊皮囊的莫笙,就像不愿意和披着羊皮的狼做朋友。”莫笙拿起一块饼干正准备吃又停下动作,说:“霍莲,萧辛戊死了,你有机会了。”莫笙带着微笑看着霍莲,莫笙的微笑总是说不出的奇怪,即使她是在用萧辛戊的脸笑,那张脸本来是乐天派与世无争一副纯良,就算忧郁也只是纯粹的忧郁而已,但现在是属于使徒莫笙的了,所以有了邪魅甚至奸诈的感觉。
“你总是什么都知道,但是又什么都不知道。”霍莲面无表情的说。
“随你的便。”莫笙打开牛奶盒子,她自认为自己是梧声里除了南牧崖和南威这两个当事人以外最了解霍莲作为凡人的历史的人。莫笙是前任楚江宫殿君的第二任使徒,三百年前上任并与霍莲共事,或许出于某种不算是正常取向的“偏爱”,莫笙千方百计的想了解她的一切,从书上找资料从对于殿君等人的询问,以及读心术,她曾经私心的想报复让霍莲一直困扰无法放下的那个人,但是又庆幸有那个人她才能遇见霍莲。
各宫使徒和自己效忠的殿军之间的关系并不容易解释,“君主和忠诚的护卫”最是简单粉饰的说明,但是犹如凡人的身体与灵魂的时刻相伴,人爱他人也爱自己。殿君和使徒之间会产生不只是守护和被守护的关系,以及简单的忠诚于信任的感情,例如当年忤官宫的殿君西赫与其使徒水陌就成了公认的恋人。
爱与忠诚交织在一起,会使忠诚变的更为强大,也会愚蠢,于是各宫有一个常见的现象,换殿君时同时换掉使徒,才不至于使徒会因为前任主人而对新的要效忠的殿君有二心。但是楚江宫的北绪被换下的时候,莫笙留了下来。
北绪和莫笙本是官方的一对,官方也就是对外说法,近似于客观事实。不可否认的是莫笙与北绪形影相伴,除了殿君的安全还照顾到了其他,众人以为不出意料之外的,这对异性的使徒和殿君之间有爱情,有时候连莫笙也以为自己喜欢北绪,但是凡事有一个程度,每个人在自己心中的分量总有高低,即使是制度也不能强制对这个高低做出强求。
所有与感情相关的东西都一样,在这里没有谁能真正做到太上忘情,真正做到太上忘情的家伙都飞升成仙滚到极乐世界去了。在这里,所有的漠视感情,忽略压抑感情的影响的行为几乎都只是一种自我劝告的方式。
路绍即位成定局的时候,莫笙对于使命的认识和承担还有犹豫,那时候她成为楚江宫的官吏接近两百年,还不算长,后来霍莲轻描淡写的对她说:“你要效忠路绍,把他当做新的北绪。”就因为一句话路绍成为新殿君的路平坦了很多,因为未来要保护他的使徒没有任何行动和心理上的不愿意。
只因为是霍莲对她这样说。
霍莲甚至说:“你要去爱他,才能像最合格最优秀的使徒一样即使舍命也要保护他。”于是莫笙就学着去爱路绍,抛弃普通人的热恋的浪漫迷离直接从上升到最深刻的可以为之舍命的地步,只因为是霍莲这样对她说。
当很久以后莫笙在很少的回忆起她对于霍莲为何如此言听计从时,只能想起自己似乎说过一句类似人生哲理的东西,还逼着自己遵守了。